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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学长,洛阳坊间流传,说‘洛鲤伊鲂,贵如牛羊’,一条黄河鲤鱼,竟然价比牛羊?孟津的******是黄河鲤鱼做的最好的地方,咱们既然到此贵地,是不是应该尝尝?”说话的,是兰芝雅舍的谢庭。
“书呆子,吃个鱼,你能掉书袋,说出个典故吗?”刘轻语看着张道孙,随口问了一句。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刘轻语的话音刚落,张道孙就堪堪接住,果真引用先秦古诗回答了他的话。然后,张道孙看着刘轻语,严肃又认真地说了一句:“六弟,以后要称呼我为四哥。”
“大哥说你是书淫,你怎么不敢言,我叫你一声书呆子,你就不满意了,凭什么?”刘轻语反问道。
“因为大哥比我大,长者为尊,我又比你大。这,是规矩。”张道孙极其认真地说,像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一样。
事实上,这确实是真理。
“哼,书呆子。”刘轻语又叫了一声。
“哎呀!”然后头上就挨了一棍。
一根长不足三尺,粗不过手指的枣木棍,敲在了他的头上。
棍拿在张道孙手里。
“大夫子不是授你十四笔吗?”刘轻语学习双影术,对这一棍不算偷袭的偷袭应该能够觉察并躲过去,却没能觉察,也没有躲过去,因为这一棍似老夫子的教棍,就是当初敲在张道孙头上的那一棍。
“跟老夫子学的。”张道孙回答。
“二哥,你看……”张道孙向华君儒求助,却看见那家伙手里,也攥着一根棍,长不足三尺,粗不过手指的枣木棍。
“哼!我也有!”刘轻语也露出袖低的枣木棍,摸了一下头,瞥了两人一眼,不再理会。
“一人准备一根棍是要干嘛?”马浪尘不解这仨人为什么都拿着一根枣木棍。
“老夫子传授的一门功法,名曰:守墨,专门惩治不守规矩之徒。书院之人,人人必学。这几****和老五不在,回头一定要学的。”刘轻语解释道。
“嗯!”马浪尘回答。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听到谢庭的建议,又听见张道孙的引用,都觉得应该去******尝一尝这传说中的河之鲤。
“******有什么好的?吵吵闹闹,乱乱糟糟,一点情趣都没有。”大家一看,说出情趣两字的竟然是高敖曹,惊倒一片,他却不在乎:“这里有俩大厨,放着不用,浪费人才。”
大家看到,高昂又黑又粗又长的食指和中指,同时指着两个人:马浪尘和王乐天。
两人面对众人的目光,无奈的耸了一下肩。
王乐天回了一眼,正好看见正在看他的谢庭。
“高黑子,我决定以后就不称你的字了。”马浪尘笑着对高昂说,“我只想对你说一个字:友尽。”
“友尽?”高昂反问?
“有你这么坑朋友的吗?”马浪尘说,“这朋友算是做到头了。”
“呵呵,你随意,随便,随心所欲,哥,受着。”高昂耍赖般回答,“不过,当着夫子的面,当着女同学的面,这个饭,哈,那个,是不是得做啊?”
“高黑子。”马浪尘无奈的说了一句。
有时候不称字表示更加亲近。显然不称字,这句话有一半是这个意思,另一半则是,老子想揍扁你的头,或者敲破你的蛋。
高昂也学着他耸了一下肩,意思是你只要有这本事,就来试试,否则无所谓,有吃的就行。
于是,一行人来到古镇外的黄河边。选了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
水面宽阔,极目连山。临岸有半亩荷塘,岸上不远则有不大一片果林。时值深秋,荷塘早已枯败,只有极个别的荷叶浮在水面上,在残荷中显得愈发碧翠。果林的果树上,应该早无果子了吧,只余木叶飘零。这派景色在众人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破败之感。
大家都很兴奋,各自分工,捕鱼、摘荷、拾柴、砌灶不一而足。
马浪尘和王乐天商议了一下,决定一人脍,一人炙。
脍,即把肉切成薄片,这里当然指的就是鱼生,也就是现在说的生鱼片,起源自先秦时期。当时不全指生鱼片,也有生牛羊肉等,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食用生鱼片之风盛行,故此脍专门指生鱼片,并发明了一个专门表示生鱼片的字“鲙”。
炙,即把肉放在火上烤,就是烤鱼。
现代把黄河分为三段,孟津是黄河中游与下游的分界点,河道较宽,河床宽且浅,又有上游冲下来的营养物质,最适合鲤鱼生长,故此黄河鲤鱼以孟津的鲤鱼最为正宗。这里黄河鲤鱼,金鳞赤尾,体形梭长,肉质细嫩而鲜美。后世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写过:“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故此才称之为黄河神鲤。
待鱼来,马浪尘从黑匣子里取出三柄小刀,薄如蝉翼,隐约透明。这是在毒蛟潭边,跟王乐天打造一些小器械的时候,打造的。三柄小刀,各不相同,一直,一勾,一宽刃。作用嘛,嘿嘿,现在大家都懂了。
马浪尘选择那些大概三斤左右的鱼,用直刀去鳞,勾刀处理,在河水中清理干净。把鱼放在一方洗干净的青石上。
“取一片荷叶来。”马浪尘随口说了一句。
递来一片碧绿的荷叶,盈盈如翠盘。
马浪尘抬头一看,是慕容容若,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马浪尘似乎有点点痴了,赶紧低头,稳定一下情绪,开始操宽刃薄刀片鱼。
刀过如风,鱼似飞雪。清风阵阵,雪花片片。一片片莹白如玉的鱼生飞落在翠莹莹的荷叶上,似鱼鳞般,大小相似,厚薄相同,整整齐齐,煞是好看。
“师兄好刀工!”慕容容若双手捧荷叶,赞不绝口。
马浪尘嘿嘿一笑,略显得意。
任谁被美女当面夸奖,都会得意的。马浪尘自然也不是例外。
那边,王乐天在烤鱼之前,打开黑匣子,从中取出十几个瓶瓶罐罐,竟然都是各种调料,把几个围观的师兄惊吓一跳。
“你,你,你平时都带着调料?”谢庭问道。
“以免挨饿。”王乐天依然是惜字如金。
“你是被饿过多少次了?竟随身带着调味料,明明就是贪图享受。”谢庭不太满意他说话的方式,回应了一句,略带一些讽刺。
王乐天回应一个笑,一个浅笑,浅到仅仅是嘴角微动,便不再言语,专心烤鱼。
可谢庭看懂了这个浅笑,这个浅笑包含了无奈、苦楚、讽刺,与平静。
对她表现出来的不满意的无奈。
对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的苦楚。
对她不能理解他这样的人而讽刺的讽刺。
对他的生活没有必要让所有人懂之后的平静。
看懂了他这个浅笑,谢庭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看着他炙鱼,没多久,竟被他炙鱼的过程所吸引,再被烤鱼的香味所吸引。然后,她突然觉醒,对自己刚才被他烤鱼吸引的行为不太满意,似乎有些难为情,看了看他,发现王乐天并没有在意,便也放松了生态。
“似乎,似乎他如剑的眉梢倒也不难看呢。就连他脸上的那几颗痘痘也不令人讨厌。嗯,就是这样。”谢庭这样想,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自己嘲笑了一下自己。“嘿,也不害羞!”
马浪尘把片好放在荷叶上鱼生,放在四夫子面前的青石上,鱼生旁边配了一些芥末。《礼记》有云:“脍,春用葱,秋用芥。”鱼白荷翠,颜色诱人。
王乐天把炙好的鱼,盛在一片被剖开的梨木上,木白鱼黄,香气四溢。
“请夫子先食。”两人劝夫子先食用。
四夫子似拈花般拈起一片鱼生,蘸了点芥末,放进嘴里。四夫子眉头一皱,众人被他的皱眉吓了一跳,都精神一紧张。
随着四夫子的眉头又平复,大家悬着的心也随之放平。
四夫子用树枝削成的木箸,挑了一点炙鱼,放进嘴里。眉头再此一皱。大家又被他吓得紧张起来。
四夫子的眉头又平复,大家也随之平复。
然后,四夫子,笑了。
一路以来,大家都没有见四夫子笑过,现在,竟然笑了。
大家也都随之笑了。
“不用管我,你们去吧!”四夫子最终还是夸赞了一下:“你们两个,不错,好手艺!”
“多谢夫子夸奖!”
听到夫子夸奖,众人一阵期待。
马浪尘和王乐天转头走的时候,同时听到四夫子的传音:“待会再来两条!”
马浪尘和王乐天都没有回头,也笑了。
一条条鱼被烤出来,被大家抢走,一条条鱼被片出来,亦被大家抢走。
“三姐,三姐,你说这小子的手艺还不错嘛。”谢庭和慕容容若在一起,谢庭大快朵颐,已经吃了两条烤鱼了,还在吃,像个孩子一样,嘴角粘了一些碎屑和调料。
“看你吃的满嘴都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慕容容若把她嘴角的碎屑和调料拈掉,随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调笑道:“他比你大,你怎么称呼他小子?没礼貌。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嘁,你才看上他了,没正经的。找二姐去,不理你了。”说完,谢庭就跑了,带着一种心事被说破后的慌乱。
“嘿嘿,这俩小子都不错!”慕容容若自言自语一番,拈起一片鱼生,放进嘴里,略有沉思,不知道是真品鱼生的滋味,还是自己刚才说的话。
“老大,老大,哈哈,哈哈,你看我找来了什么?”还不见赵雷歌的人影,就传出他的声音,接着就看见他用衣襟兜着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又快速奔跑的样子,扭扭捏捏,极其搞笑。
还没跑到马浪尘身前,“噌”从衣服里飞出一个微黄色的小白球,“啪嚓”落在地上,清脆无比,粉碎无比,莹白无比,又甜香无比。
清脆指落地的声音。
粉碎指落地的状态。
莹白指粉碎的状态。
甜香指清脆落地后变成莹白的那团粉碎散发出来的香味。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看着那团白,闻着那股香。
“这是……”高昂看着那团白,蹲下身来,捏了一点在手上,捻了捻,接着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嘴,说:“一颗梨?”
“轰”大家乱了。
“竟然是一颗梨。”
“没错,就是一颗梨。”赵雷歌确认了一下,并认真的强调了一下,“孟津梨。
据说,孟津梨是从晋朝的皇宫芳林苑传出来的,质优味甜,芳香怡神,故又称“芳梨”。孟津梨很小,比婴儿的拳头大不了不多,但是色艳味美,皮薄质细,汁多渣少,落地即碎,又称之为“雪花脆”或者“落花酥”。再加上,它果肉细腻,汁水香甜,咬一口便汁水横流,落地便能凝成糖粒儿。当真是水果中的极品。
这一包孟津梨,是赵雷歌找遍了果林中所有的梨树,才发现的漏网之“梨”,本就不多,大家洗干净了,每人堪堪分得两个。
香梨入口,赞不绝口。
吃腻了炙鱼,吃鱼生,吃淡了鱼生,吃香梨,生活,应该这般。
高昂一边吧唧嘴,一边看着马浪尘,马浪尘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浪尘没有吃梨,而是把两个梨子悄悄放进了黑匣子里。
刘轻语吃完了自己的两个梨子,靠近张道孙,说:“书呆……”“子”没有发出音,看见张道孙严肃的脸,并略动了一下手里的枣木棍,赶紧改口:“四哥,关于这孟津梨,可有典故?”
张道孙略微思考,便道:“潘岳诗云:‘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
趁着张道孙吟这两句诗的时候,刘轻语以绝快的速度,从他手里夺过孟津梨,轻咬了一口,又放回他的手里,然后飘然无影,留一下一句:“夫子没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吗?嘿嘿……”
张道孙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却不知道思出来些什么东西,总之什么也没说,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梨,仿佛不知道手里的梨被张道孙咬过一口。
吃喝完毕,四夫子并没有催促他们上路,反而同意大家随便游玩,在此住一宿。
大家在一起吵吵闹闹,嘻嘻笑笑。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船只,泛舟在黄河之上。
不多时,却听闻有人用剑铗击着舟楫,高声放歌:
“河流迅且浊,汤汤不可陵。
桧楫难为榜,松舟才自胜。
空庭偃旧木,荒畴余故塍。
不睹行人迹,但见狐兔兴。
寄言河上老,此水何当澄?”
马浪尘站在岸上遥遥一望,发现原来是周兴嗣在击楫高歌,起初想着这首歌悲凉、愤慨的情绪与时下的气氛并不合拍,转念又一想,既然书院已出,距离天下大乱,百姓生灵涂炭的日子不远矣,在大势面前,个人除了顺遂天意,又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现在的自己还正处于积累学识,提高自身的阶段。
一念至此,便叹了一口气。
“别人都在泛舟高歌,好不快意。师兄怎么在此长吁短叹呢?”马浪尘回头一看,却是慕容容若。
“突然想起上次在洛河边上,老五说的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马浪尘随口道出自己的想法,想起自己身边是个女同学,便“嘿嘿”笑了一下,接着说:“当此良辰美景,师妹且不可让我的胡言乱语扫了兴致。”
“虽然我也觉得周兴嗣这首诗有些悲凉、愤慨,却是居安思危,为百姓鸣不平的心声。”慕容容若也随口而出,却正道出了马浪尘所思所感。
马浪尘扭头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
夜幕降临,游兴渐罢,一行人到孟津古镇的客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