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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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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安二年。

    春, 潼关失守。

    夏,平阳沦陷。

    秋, 河东大乱,山东、幽北各地起义层出不穷。

    旋即进入龙都的第三个严冬。才入十月,便已经冰封千里, 然外头冰天雪地, 宫内却不焚炭火,整个寝殿如同冰窟。高太后坐在案几前, 她比去年这个时候更加苍老、瘦弱。

    高大臣半年多征战在外,未见到她, 如今一见她憔悴面容, 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只问:“广寻呢?”

    高熙抬眼望了望他, 道:“这段时间出宫去住了。宫中流言四起, 我们总该避嫌。”

    高大臣在平阳战败后折了一多半的兵力, 姑且退守幽州, 自然也在回龙都的途中听闻了不少风言风语。他颇有些痛心疾首:“我不在龙都,你们两个竟然如此放纵!如今被人捉住了把柄!若刘易尧和郑珈荣以此发难,你该如何解释!”

    高熙闭住了眼睛。

    高大臣道:“你步步筹谋走到这一步,却要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了!”

    他在殿中不安地踱步, 时不时发出叹息,口中的水气在冰冷的殿中形成一道又一道白雾。他看着高熙, 道:“你这么多年, 吃了那么多的苦痛, 就是要让高家重归荣光啊!你忍心看着你好不容易垒起来的——”他指着华丽冰冷的大殿,指着高熙手中的玉牒,“你忍心让它们全都落入刘贼手中?落到那个匈奴人的手里?”

    “你从小聪慧,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如此分不清楚主次!高广寻的事情又是何人泄露出去的——现在该如何?你要做出选择。”

    “够了。”高熙冷淡地说。

    看着高大臣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旋转,她的眼底竟然都是冷漠。

    “叔父。”她道,“我如何从一个罪奴,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的,您也看在眼里了。我如何苦苦为高家守着龙都的,您也看在眼里了。可高家,我父亲的这一支绝了后了!”

    “我幼年的时候,父兄都告诉我,作为高家的女儿,只要好好学习女工琴艺,学习掌家理财,将来嫁给任何一个高门大户,做当家主母,从贵女,成为贵妇,一生便可这样平顺而过了。我信的。可虎贲冲入我高家,屠我父兄、奸我姊妹,把整个高家送入地狱!”

    “叔父您以为,在您到宫中找到我之前,我是如何熬过来的?”

    高大臣看向她血红的双眼,道:“当年我找到你,要帮你重建高家,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忘了么?”

    高熙:“我说我是为复仇而活!”

    她从高家嫡女的云端跌落,在宫中最底层沉浮,受尽人情冷暖。她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还是满身的伤痕,那是腊月,她和姊妹被打发去为冯后浣衣。那件金丝银线的礼服多重!泡入龙都腊月的冰水之中,捞都捞不出来。她的从姐身上的伤口化脓,高烧不断,却依然要承担这样的工作,以至于一头栽进水盆,再也没有起来!

    她以为她不过是昏过去了,想去少府求药,却吃了无数的闭门羹。最后她陪守侧门的虎贲执戟睡了一夜,如愿出宫弄到了一包伤寒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的从姐早就被拉去乱葬岗掩埋了!

    那时候她不断对自己赌咒发誓,将来一定要不惜一切地毁了冯后,毁了冯家!

    她靠着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自己,直到有一天高大臣买通了宫人,找到了她,向她传递了在代北的父兄的消息,希望她能参与他的计划。

    她在宫里,是高家最有希望接近慕容焕和冯氏的人。

    高大臣虽然是高家庶支,此前同高巨擎这一支的交往也并不亲密,但他好歹姓高,同出自青州渤海郡!

    从此开始草灰蛇线,一步步筹谋直到逼宫那日!

    高广寻是这个计划中的一个意外。高熙服侍了慕容焕多次却一直没能怀上子嗣,也没有让慕容焕记住她,因此高大臣找来了高广寻,给他伪造了渤海高氏的身份,扮作远房侄子去探望高熙,同时让两人珠胎暗结,以图靠子嗣获得主动权。

    高熙怀孕之后,她的地位才开始如日中天。

    那时候高广寻本应该是被处理掉的。

    但高熙告诉高大臣,高广寻此人有野心,有能力,可堪一用。而高家现在已经断后,正好可以有一个继承人来继承高家香火,在高熙的坚持之下,高大臣让高广寻入嗣高家,才有了现在的高广寻和高太后。

    “但人不可能永远为了复仇而活。”她道,声音颤抖。

    “我父亲、伯父被杀的时候,您没有出现,渤海高家也没有出现!我的兄弟,从兄弟被发配代北受尽凌辱的时候,您没有出现,渤海高家也没有出现!我看够了这宫里底层的厮杀,我已经没有灵魂了!你让我勾引慕容焕,我做了,你让我找外男诞下子嗣巩固地位,我做了!我没有血肉,没有思想,我只晓得要杀了冯氏为我父亲和伯父报仇!”

    “但我不可能永远是复仇的机器,我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在宫内服侍慕容焕的时候她从未想过杀死冯后之后要做些什么,她只知道严密地计算,缜密地规划,要将一切都做到滴水不漏。她在冯后和慕容焕的面前始终带着伪善的面具,做小伏低,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这些高大臣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不过是他计划里一个棋子而已。

    就算是棋盘上的王棋,那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她是需要温情的,她也是个女人。暄出生的时候她将他抱在怀里,那么温暖、瘦小的一团,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如果不是两次政变,她本能成为一个平和的妻子、母亲,相夫教子,同自己的爱人长相厮守。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高广寻的温柔,享受暄承欢膝下。

    “广寻是一个好父亲,他也能做一个好丈夫。”她说。

    她站起来,走到高大臣的面前,抬头看向他:“现在,叔父,告诉我,你之后的打算是什么?你也知道暄并不是慕容家的孩子,这事儿只要你一清二楚。”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在颤抖,“你是不是本来计划学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最后再以暄的身世逼暄退位,自己来坐这个皇位?只是你一开始没有料到会有刘易尧的出现,打破了你全盘的计划?你现在只能四处征讨,以免到时候皇位是坐到了,国破了,是不是?”

    她近乎疯狂地笑了起来。

    两年前,她在太极殿前,冷眼看着冯后在火光中笑得仿佛女鬼。

    而如今她自己站在太极殿内,也是亦然。

    “可你终究比不过曹孟德。”她继续说,“你丢了那么多的地,打了那么多的败仗,你最后也拿不到这个皇位了。”

    “你是太累了,在说些什么痴言!”高大臣怒斥。

    高熙说:“我是累了。叔父。之前,冯后没死的时候,还有个目标吊着我,让我有些盼头。现在她死了,我反而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坐回到冰凉的案几之前,抚开了满几的奏章,趴在了上面。冰冷的木质透过衣料将寒意传入她的胸口,她闷闷地说:“叔父,我能从冯氏手中夺得这江山,可惜我守不住。夺江山和守江山,并不是相通的本领。”

    高大臣看向她沉默不言。

    高熙又道:“我有些累了,你先行退下吧。”

    高大臣说:“那你也早些休息,别着凉了。明日大朝会还需听政。”

    高熙闷在自己的臂弯中“嗯”了一声。

    高大臣转身出了太极殿。

    这龙都皇城在短短数年间经历了多少次血洗?慕容康平斩杀三公,冯氏诛杀慕容康平,高熙又逼宫冯氏,下一个登顶这座大殿的女人又会是谁?

    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青瓦屋檐,檐顶的走兽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只余下轮廓。墨色的云团压下来,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雪。因为有关高广寻的流言,高熙在宫中处死了许多宫人,如今太极殿附近黑得如同鬼蜮。高大臣提着灯笼顶着暴雪前的狂风穿过太极殿前的广场往朱雀门走去。

    突然他听见背后有轻微的足音。

    他蓦然转过头,那黑衣的杀手不知何事已经贴住了他的后背。

    “你是何人!”他大声惊呼。

    那人却并不回答。

    宫中此时本应有宿卫巡逻,可不知为何现在竟无一人出现,高大臣感觉冰凉的风呼呼地灌进他的领口之间,他想起就在半柱香之前,高熙还在责问他的目的,他颤抖着问:“你是高熙派来的人!”

    那人却轻巧地将两把弯刀搭上了他的脖颈。

    随着一声轻微的、甚至有些让人愉悦的脆响,高大臣感觉自己的颈部变得温热而潮湿。接着两把双刀的刃间相触,骨骼在快刀下发出折断的声音。高大臣来不及多问一句,头颅便被朔风从双刀的刃间上刮落下来,落在青石地上。

    来人收回了双刀。

    那失去了头颅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也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很快那人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太极殿后的地道,消失不见了。

    暴雪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天明之时才停。此刻宫门已经打开,参加朝会的百官陆续进入朱雀门,而宫人们正在忙碌地清扫地上的积雪,以清理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

    突然一个宫人发出了一声惊呼,旋即晕倒在地。

    很快就有人围拢上去,只见洁白的积雪下头埋着一团黑色的东西,扫帚刚刚清理出一小片来,待人走近才发现似乎是人断了的脖颈。

    羽林卫很快将现场围住,开始往周边清理,但因为事发地点就在太极殿前,是百官上朝必经之地,且又是在大朝会前,陆续进过的官员避无可避。

    很快在身体的不远处发现了那颗被冻得发白的头颅。

    脖颈的断痕整齐利落,两边各有一个刀口,明显是被人以双刀一招毙命。羽林中郎翻过那颗头颅擦净了眉眼口鼻之间的积雪,看见了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看热闹的官员一下子又昏过去三四个。

    宰相昨夜面见太后,却在太极殿前遇害,身首异处,还未上朝,朝中就已经开始人心惶惶。

    高熙才刚抵达正殿,接到消息,几乎无法站立。坐在龙椅上的慕容暄担忧地扭头看向母亲,问道:“是叔祖父出事情了?”

    高熙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劝慰慕容暄,却又有一批快马踏过积雪从宣华门中疾驰而入:“报——八百里加急!”

    他跃下马背冲上大殿,甚至连靴都来不及除:“西燕军队已过密云,朝着龙都来了!”

    *

    攻龙都一战,康平将长安的事务交给了三省,亲自带着慕容旭和郑珍容上了前线,美其名曰:“西燕皇帝御驾亲征。”

    高大臣在晋阳的主力被歼灭后,由于朝中始终不肯对胡人放权,激化了胡人的敌对情绪,大量的军户直接投往西燕,被刘易尧一路收编,待攻至幽州之时,西燕军队中山东胡人已经占据四成。除一些山东的下层军户之外,更有胡姓大族,极富经验且熟悉地形的老将。

    康平从长安抵达幽州的时候看见这一大片军队,连绵的军帐在起伏的山间几乎要将整个山头铺满。她不禁笑起来:“你收编了那么多的兵,怪不得军饷总是不够,害的我在后方是勒紧了裤腰带给你省钱!”

    刘易尧这两年在外行军打仗,黑了不少,瘦了不少,也早已脱下了此前龙都那个病弱世子的躯壳。脸上的胡茬衬得他面容更加立体,竟有些像起刘景来,手臂上也多了许多肌肉。

    他一把将康平抱起来,笑道:“我看看你有没有饿瘦。”

    他倒是长得和前世耶易于一样的体型身高了,可是康平这辈子比前世足足矮了一个头,竟然被刘易尧轻飘飘地拎了起来!

    他长出的胡茬刺着她脸上的皮肤,康平气得捶他的肩膀,却被他抱着转了一圈才放下来:“还真是瘦了。”

    身后的呼延西坨被此情此景刺激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别胡闹!”康平跳下来瞪了他一眼,往他的大帐走去。三军的高级将领们都聚在大帐之中,看见一个穿着披风的矮小女子进来,无不侧目。

    有几个将领是此前在河西就跟着刘易尧的,他们认识康平,上前打了招呼,而那些后来投诚的山东出身将领,却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康平却施施然脱了披风,一旁的刘易尧竟然顺手接过,替她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康平接着摘掉了自己的羊皮手套。刘易尧顺势帮她放在了主将的案几之上。

    河西出身的将领们都习惯了,自家大单于到了阏氏面前就是个打杂的小兵,但那些山东出身的将领统统大跌眼镜:这刘大单于竟然是个惧内的不成!

    一个性子急的大将正准备张口询问,却见康平从善如流地从刘易尧手中接过竹枝,踏上了帐中地面上那副巨大的羊皮地图。

    她抬手在龙都方向精准地画了一个圈。

    “高大臣死了。”她说。

    “死了?什么时候?”刘易尧问。

    “三日前。”她说。

    大司马已死,意味着东燕失去了最高军事长官,高熙失去了最为倚重的元老。原本高大臣凭借着在龙都的声望,还能勉强帮高熙制约住国内日益高涨的胡汉对立情绪,如今高大臣一死,龙都中胡人的怨气只怕要如同决堤之黄河,溢满整个河朔了。

    “怎么死的?”刘易尧问。

    康平笑了笑:“暗杀。”

    她同刘易尧这两句一问一答间,已将山东的那些降将震慑住了,帐内一片鸦雀无声。龙都既然已经全面封锁高大臣身死的消息,康平却还能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人是她做掉的。

    她抬起竹竿在龙都上戳了两下,原本那里还插着一支代表东燕的黄色旗帜,被她一戳,直接折断了,倒在羊皮之上。她挑了挑眉说道:“高大臣死后,高广寻倒是跑出去了。不过他应该也跑不了多远,只会在龙都附近。我会派我的人继续搜寻他的踪迹。另一方面,阿尧,我们可以继续攻打龙都。今年冬天那么冷,龙都只怕会冻死不少人,再加上高广寻、高大臣的离去,高熙很可能就要撑不住了。”

    她看着那幽州上方堆叠的兵力,继续说道:“差不多也该把幽州和密云两处兵力汇合了。征发此地的丁零兵,运攻具,出南道,然后在龙都会师。”

    竹竿的尖端在地图上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指向东北的那个旧燕都城,然后又画了个圈。

    刘易尧道:“可行。”

    康平便说:“嗯,那我明日去密云监督征兵了。皇上和皇后留在你这儿,找人好好照顾着。”

    刘易尧一愣:“等等,你又要去密云?”

    康平笑:“我来这儿总不是给你来当亲兵洗衣服的吧?我怎么也得干点事儿。龙都我最熟悉了,城墙哪处薄弱、哪处结实,只怕是左右宿卫中郎都没我清楚的。该怎么建攻具,该从哪里攻进去,他们大概会用什么守城的方法我都一清二楚。至于到时候攻入燕宫……”她暧昧地笑了起来。

    刘易尧知道,在攻打龙都方面她确实是经验十足。

    前世,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率领三百羽林,一路攻破两道城门杀进皇城,只用了不到半日。

    康平才进帐没一会儿,脸还没焐热,就又抄起案几上的手套麻利套上,又去摘衣勾上的披风。

    “这么着急走?”

    “军机不容延误。”她一边把自己塞回胖嘟嘟的貂皮披风之中,一边说。

    刘易尧也套上大衣跟着她走出军帐:“高大臣已死,咱们也不急着这一时,你何不在幽州待上一日再走?”

    康平抬脸看向他:“你舍不得我走?”

    刘易尧气得发笑:“难道你就舍得见我一面,然后甩下那两个没用的东西,就跑了?”

    康平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看来确实对你有些不够厚道,怎么,你替我伺候那两个祖宗,还要收佣金不成?”

    刘易尧道:“他俩又不是我儿子儿媳,我干嘛要看护他们?”

    康平心想,你小子在军队里混久了竟然还学得滑头了起来,她故作生气地道:“你一张口就是管我要钱,你数数看,出门打仗一年,你写了多少次家书管我要钱了?潼关的时候要钱,平阳的时候要钱,定河东的时候要钱,跨太行的时候也要钱,到了幽州了还管我要钱。我不给了,到时候攻进龙都,打开国库,你自己随便取。”

    刘易尧道:“真让我随便取用?”

    康平眉头一皱:“那也不行,长安那边已经赤字得不行了,连着三年霜冻,地方上收税根本收不上来!我还指望着龙都高熙能给我留点金银财宝,好让我去堵住长安的窟窿!”

    刘易尧道:“那你说怎么办,我有这么多将士需要慰劳,军费都拨不出来了。我向你要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么长时间,我也是苦苦撑着的啊。”

    康平看着他忧伤的神色,道:“那你想怎样?”

    刘易尧说:“没有功劳,我也有苦劳,稍微要些报酬其实并不过分的吧?”

    康平两手一摊,把手上那双羊皮的手套摘给了他:“喏,拿着,抵债。”

    刘易尧道:“我不接受抵押的。”

    康平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儿!”

    刘易尧笑了起来:“平平,但我接受肉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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