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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臣是何 时到达宣阳城的,并无一人知道。
只是那天电闪雷鸣, 风雨交加,早膳过后,州府衙门突然来人传召宣竹。渔舟不放心,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宣阳城。
他们到的时 候,衙门被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堂内坐满了许多人,主位端坐着一位身着二品官官服的长者,体貌高大,仪表堂堂,带着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手中握着惊堂木,正前方的桌上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匣子,红绸遮盖得严严实实。
身为宣阳城太守褚进坐在左首的第一把椅子,依次是州府的各级官员。右边是享誉一方的老者,有寒山书院的山长、先生和宣阳城德高望重的长者。
堂外最里面一层坐的是是落第的举子,有数十人,宣竹便坐在其中。
惊堂木一声拍,满堂寂静。
主位官员手一挥,立刻有十余人被绑着带了上来,眼尖的人立刻发现其中有两位主考官、乡试前三甲、还有考团中随行的帘官。
主审官半句话都没问,拿起桌上的令箭便扔到了堂中,众衙役拿起杀威棒就往那十余人屁股上招呼,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棍。那十余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嘴里被塞了棉布,连嚎叫声都喊不出。
“张勋、周鹏举,你们二人可知罪?”主审官问道。
立刻有衙役取了他们嘴里的布条,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柳大人,冤枉啊!”
张勋怒道:“柳泉,你我同殿为官,你有何资格打本官,本官可是奉旨前来巡考的钦差!”
周鹏举道:“柳泉,你我政见确实有几分不同,可也不是这样公报私仇的!等本官回朝,定要参你一本!”
“死到临头犹不知,还想着回朝,真是可笑!”柳泉冷哼道,“本官敢打钦差,自然是奉圣命打的。”
说罢,他伸手捏住红绸一角微微一掀,宝匣中装着尚方宝剑,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剑身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
张勋与周鹏举立刻变了脸色,但是仍然不肯俯首认罪,色厉内荏地道:“就算有尚方宝剑在手,柳大人也不能屈打成招!”
“好,本官就让你们死个明白。本官且问你们,张勋你七月初五那天见了谁,答应了什么?周鹏你八月初五在青鸾城遇到了谁,做了什么,又答应了什么?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徇私舞弊,谁给你们的狗胆!”柳泉怒喝道,“你们二人当年也是寒窗苦读,通过层层遴选,才得以爬到今日的位置,今日不思圣恩,把科举当做儿戏,敢问良心何在?你们那些年受的辛苦,读的圣贤书全都忘了麽?贪赃枉法,胡作非为,朝廷要你们何用!”
声若洪钟的斥责一句接一句,振得两人脑袋嗡嗡作响。
二人自知东窗事发,纷纷败下阵来,面如土色地哀求道:“我等一时鬼迷心窍,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柳泉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骂道:“真是恬不知耻!本官给你们网开一面,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如何向天下读书人交代?又如何向圣上交代?来人哪,把这两个酒囊饭袋推出去砍了!剩下的几个帘官杖责五十,打入大牢!以宣策为首的舞弊者戴枷锁示众三个月、发配边疆!”
一行人立刻被拖了出去,如死狗一般。
柳泉敛了怒气,心平气和地道:“从即日起,十日内,落第举子皆可请求开启弥封试卷重新评阅,评阅一事就拜托寒山书院的诸位大儒和州府的各位德高望重的乡绅了。已被录用的举人不做更改,补录的举人重新造册,本官在鹿鸣宴后一并带回燕京。”
众人起身,连称“是”。
百姓拍手称快,落第的举子见峰回路转,有欣喜若狂者,有喜极而泣者,还有纳头便拜者。
宣竹数日内,几经大起大落,喜怒已是不再挂在脸上,冲着人群中的渔舟勾了勾嘴角,有了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
宣竹在请求开启弥封的名册上填了自己的名字及策论的梗概便大步走出了衙门,带着洒脱与从容。
渔舟冲他微笑道:“上京的行囊,我都给你打点好了。”
“还早呢,我们回府吧。”他握紧了她的手,眉目温和。
府衙中的后院,褚进正陪着柳泉在亭中喝茶。
“恩师真是及时雨,否则学生捉襟见肘,实在不知如何办才好。”褚进笑道。
“房中术贿赂考官的故事不是你传的麽?”柳泉诧异地问道。
“学生若有那个本事,早就不在宣阳城了。”褚进叹道。
“可据为师调查,那故事的确实是源头在宣阳城啊。”柳泉道。
“此话不假,但不是学生放的消息,而是从天下楼。”
“南下后,屡屡听到天下楼的大名,连本官都有几分好奇了。”柳泉笑道,“初时听到,觉得名字起得太大气了,未免言过其实。现在却又觉得能掀起这样的波浪,倒也是实至名归。”
“不过是一座雅致的茶楼罢了,但是东家是个有意思的懒人。喜欢听故事,于是楼中常供奉着说书人。过往的旅人,若是有精彩的故事,也可以去堂上说一说,还能赚上几分盘缠。”褚进淡笑道。
“恐怕是不止如此吧,为师还听说天下楼乐善好施。”柳泉目光炯炯,意有所指。
“恩师不用如此看学生,学生真没那个本事。再说了,学生有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麽?”褚进无奈地耸耸肩,“恩师若是感兴趣,学生可以陪您去坐坐。”
“别,为师在驿馆下榻,离绝雁岭倒也不远,自己去便是了。你还是先把补录的事情办理妥当吧,鹿鸣宴的事情也别拉下了。”柳泉捋着胡须道,“这是为师第一次到宣阳城,以前总听说是边陲之地,穷山恶水,如今看来倒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方才那个作弊的宣策送往京城的策论,可是连圣上都夸赞是锦绣文章,也不知他换了谁的答题。你治下有如此人才,看来你回京之日倒也不远了。褚氏一族,为师唯一看得上眼的后生也就你一人了。”
“学生作为监考官,未能阻止舞弊,实在是惭愧。”褚进道,“在哪做官都是为百姓谋福祉,宣阳城就极好。”
“早几年看着你初生之犊不畏虎,做官有几分书生意气,今年倒是稳重了许多。不过,你还是须警惕才是,和张勋会面的人,为师并没有查出来,但丝丝缕缕的线索都是指向了丞相府。”柳泉别有深意地道。
“无外乎是小人作乱,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若舞弊不被发现,自然是可以暗自培养一批自己人,日后进了官场好沆瀣一气;若是被发现了,学生作为监考官自然是监管不当,免不了被上峰问责。倘若出巡的不是恩师,倘若周鹏举是在宣阳城受贿,而不是青鸾城,学生也是有失察之罪。”褚进苦笑道。
“你能吃一蟹长一智,将这些都想的很明白,为师也就放心了。”柳泉笑道。
“有劳恩师挂怀了。”
第三日,在宣竹和渔舟的意料中,喜讯传到了绝雁岭,宣竹一举夺魁。只是,这喜讯来得太慢,且一波三折,味道早就淡了几分。渔舟亲自下厨添了两道菜,其余的与平日并无不同。
宣竹对外称病,不过病的确也未痊愈,谢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和贺喜,也免去了那些曾经去宣阳城的宣府贺喜的同窗们的尴尬。
宣策以房中术贿赂周鹏举,抢了堂兄宣竹的魁首,让宣府彻底沦为了宣阳城的笑话。但有些人便是如此厚颜无耻,明明是自己做错了,还非得将自己犯错吃下的苦果怪在别人身上,宣府就是其中的翘楚。
为了报复宣竹,宣府在生意上开始打压天下楼,他们不仅涉足了茶叶,还卖得比天下楼要便宜许多。
渔舟对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恶意竞争,保持着她一贯的作风,那就是懒得理会。
有人说,竹先生这次还真是走了大运,否则一般落第的举子名字被换了便只能自叹倒霉,岂能像他一样等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就是连竹先生自己也是怀着几分庆幸心情的。
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背后某些人的辛苦筹谋,就像大家不知柳斩杀的并不是张勋和周鹏举两位大学士,整个江南那次没能回京的主考官多达十人。
既然已经中举,自然是不必去寒山书院上课了。竹先生去取了日常的衣物与书籍,也在私下里一一给各位先生道了别。
九月中旬,柳泉主持了鹿鸣宴,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饮酒礼,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举觴发《湛露》,衔杯咏《鹿鸣》,跳魁星舞,这场乡试便彻底落下了帷幕。
也就在这时,渔舟提笔给远在燕京的当归回了一封信,亲自选定了天下楼个分号的地址,叮嘱当归接到信函后便开始布置,从京城南下,一路返程,一路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