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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正是阳历四月,人间最美不过四月天,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换上轻便的春装,沐着朝阳,迎着春风,登高远眺,洗去一身的惫懒,正是踏青出游的最佳时节,携妻带子,呼朋引伴,美酒佳肴佐之,不亦快哉!
二月初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这一日的鹧鸪山想必是热闹非凡,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间,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今年鹧鸪山的杜鹃开得格外认真,一丛丛,一簇簇,枝枝坠锦,朵朵流霞,千姿百态,姹紫嫣红,开满了一山又一山,坠满了一坡又一坡,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似绮丽的彩带飘动在青山幽谷之中,又如烂漫的花海。山顶还有雪堆,姹紫嫣红的杜鹃花衬着尚未消融的皑皑白雪,红的似火,粉的如玉,宛若仙境。
山顶是凌云亭,八角挂满了铜铃,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如奏着一只欢快的乐曲。凌云亭往下是悠长的凤鸣径,望之蔚然而深秀,左侧层峦叠嶂,怪石嶙峋,右侧五步一亭,十步一阁,清流激湍蜿蜒盘旋,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天色未晓,凌云亭已被两位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带着仆从占据了。一袭冰蓝,左手戴个汉玉戒指。一袭玄黑,右手持折扇,俱是面目俊美,潇洒闲雅。姑且不去说二人价值不菲的玉佩发簪,也不去说他们的恢弘气度,仅仅是石桌上的小几、香盒、酒槲、茗碗乃至痰盒都精巧无比。
“大胆贼子,掳走朝廷官员该当何罪?”持扇的公子打着呵欠低声怒问,双眉斜飞,颇有高傲冷峭之态。
“观赏日出呀,日出而林霏开,放眼望及,都是绽放的花朵,簌簌杜鹃,灼灼盛开。花开灼灼映红颜,颜红灼灼映花开,多美!”蓝衫公子笑道。
“净说瞎话,满眼的晨雾你能看到什么鬼!若瑜,滚回你的燕京,别来烦老子!”持扇的公子不耐烦地道。
“啧啧,退之,你这欲 求不满的神态有辱斯文,真该让宣阳城百姓来看看他们褚太守的真性情。”钟若瑜笑着调侃道。
“老子有起床气,你今天才知道的麽?”褚进理直气壮地应道。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死后自当长眠,生前何必久睡?”钟若瑜嬉皮笑脸地应道。
“话说,人人都知钟离公子无利不起早,这宣阳城你未免来得太勤了吧?”褚进狐疑道。
“这不是来看望你这个故人麽?”
“若瑜,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褚进冷笑道。
“这么不留情面,真伤我心。”钟若瑜故作西子捧心状。
“说人话。”褚进毫不留情面。
“好吧,上回是来寻人的,这回是护送人。”钟若瑜正色道。
“寻人?寻到了?就是那个茯苓先生?”褚进道,“啧,什么人嫌银子烫手了敢劳你大驾护送至宣阳?”
“是西门先生,他家宅不宁在燕京也不是什么秘闻了。老人家突然兴起了远游的念头,从燕京到宣阳城千里迢迢的,对他的身体不放心,对那些宵小也不放心。”钟若瑜叹道。
“老先生一代鸿儒,却晚景凄凉,令人扼腕叹息。这些年,倒真是多亏了你的拂照。”褚进亦叹道。
“即便有我银钱上的接济,子孙不肖,老先生又岂能真正开心?再说了,作为老先生的记名弟子,做这些也是我应当的。”钟若瑜苦笑道。
“老先生还是不肯收徒麽?”褚进问道。
“年纪越大,性子越固执,他若肯松口,又何至于落魄到避走南境的地步!燕京人才荟萃,俊采星驰,他硬是没看上眼的。但愿这次南行能了却他的夙愿,否则游学一门后继乏人……”钟若瑜没再继续说下去,叹惋之情溢于言表。
“游学一门始创于孔圣人,座下七十二贤人,身通六艺。远的不说也罢,先帝时期的逍遥王挂三国相印,举世闻名,国士无双。老先生年轻时也‘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可惜天妒英才……”
一时之间,两人沉浸在西门先生的故事中,俱是无言。
“这些,不说也罢。”钟若瑜隔了半晌回过神,苦口婆心地道,“说说你吧,好好一个状元郎,先是在灾荒不断,人烟稀少的沧州当了七年的县令,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又自动请缨来到了这南 蛮之地,你这又是何苦?退之,你今年已二十有七了,向家中低头有那么难麽?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打算一直这样浮萍似的漂着麽?”
面对好友的诚挚关心,褚进默了默,继而嗤笑道:“宣阳城山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有何不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有何不妥?自母亲过世后,他们能够拿捏的也就只剩下我的婚事了,由他们去吧。”
“不就是个女人麽?你不喜欢,放在府中供着便是了。”钟若瑜笑道。
“你说得轻巧,西门先生的前车之鉴,退之岂敢小瞧女人?”
“得了,说这么多,你就是不想回燕京。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的才华,你若顺从了家中安排,进了翰林院,登阁拜相指日可待。”钟若瑜道。
“褚氏出了个贵妃,还有个丞相,盛极而衰也指日可待。”褚进冷笑道。
“罢,罢,罢,褚大公子高兴就好。”钟若瑜摇头失笑,“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想当年,我们‘燕京三杰’柳陌花街,章台走马,何等快活!如今,你偏安一隅,我爱财如命,表哥心力交瘁。”
“横槊还是不死心麽?”
“姨母的病又重了,太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些年,他又何尝不自责呢?我与先生离京时,他正准备启程去金陵。”钟若瑜年轻脸上笼罩着浓重的悲伤,“他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地离京,每一次回来都是醉得不省人事,真令人痛心不已。”
“已经五年了,何时是个尽头?即便找到了,恐怕也已经面目全非,又能如何呢?”褚进轻轻地揉着紧蹙的眉峰。
钟若瑜自嘲道:“我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哪,全都是执著的榆木疙瘩,西门先生是,你是,表哥也是。”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褚进淡淡地笑道。
旭日从山头冉冉升起,绽放出万丈光芒。风起群岚,萦绕山间的晨雾渐渐消散,凤鸣径渐渐清晰,游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热闹与喧嚣也由远而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年轻的主仆,十五六岁的少年撑着画有红 梅的油纸伞,手指节骨分明,白皙如玉。少年身形修长,略显孤瘦,袍服雪白,一尘不染,绸缎似的墨发用竹簪高高盘起,显得十分雅致,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面如傅粉,眉若墨画,鬓如刀裁,眸似深潭,眼角的朱砂痣娇艳欲滴,让人呼吸一窒,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额角有薄汗沁出,可他似乎极为畏寒,身上紧紧地披着白色大麾,风帽上还织着雪白的狐狸毛。
与他同行的书童倒是寻常,身量尚未长开,眉目清秀,一身寻常的青布衫,除却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无论是相貌还是打扮皆乏善可陈。他手中提着一个翠竹编织的花篮,倒是有几分雅趣,篮子里放着笔墨纸砚、食盒以及几枝杜鹃,花瓣上还流淌着圆 润的露珠。
主仆二人极有默契地在离凌云亭不远处止步,转身进入白鹤亭,少年收了伞,从怀中取出书卷,正襟危坐,神情俨然,如玉树琼枝。书童放下篮子,一一取出文房四宝轻轻摆放在石桌上,眸光微转,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地倚在少年身边坐下,右脚架在左腿膝盖上,左腿微微地抖动着,眸光微眯,似乎十分惬意。
少年眉间微蹙,寒星般的眸光往书童的腿部扫去,手中的书卷也毫不留情地拍了下去。
书童吃痛地放下左脚,恼怒地瞪了少年一眼,负气地转过身子,老实了一会儿,右脚又跑到左腿上去了,身子还是柔弱无骨地倚在少年身上,颇有几分纨绔气息。
看着这对有趣的主仆,褚进啧啧称奇,钟若瑜笑意盎然。
脚步声又起,陆续有人进了白鹤亭,三五成群。不过一盏茶时间,亭中便坐满了,后来者便只能依次往下进入翼然亭、松涛亭、听泉亭、青枫亭、叠翠亭、曲澜亭等,以此类推,秩序井然。
前来参加流觞曲水的都是书生,大都是朝气蓬勃的脸庞,偶有几张鹤发童颜的面孔点缀其间,那是德高望重的乡绅,专为品评而来。
从凌云亭往下看,曲径通幽,杜鹃灼灼,人影憧憧,极为赏心悦目。
文人慎独,在大庭广众之下极重仪态,不会轻易大声喧哗,但总有特立独行之辈怕他人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只听得白鹤亭中,有人扬声冷笑道:“这竹先生也不知何方神圣,鄙人给他写了五封信,也不见一封回函,不知是故作清高,还是学识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