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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四五日,渔舟终于可自行驾驭手中的笔,逃脱了竹大少的“魔掌”。竹大少怀中少了那股浅淡的皂荚味,莫名其妙地觉得怅然若失。
渔舟察觉到竹大少这几日的嗓子愈发沙哑,在膳食上颇用了几分心思,有时自己忍不住口腹之欲,便与他分桌而食,清淡的归他,辛辣的归自己。
宣竹不解其意,频频往她碗中张望。
“你不用往我这边看,竹大少若是吃不惯便自己动手吧。”渔舟淡淡地道,这是第三次接触到竹大少满含怨念的目光。
食不言,寝不语,竹大少自然不会回她的话,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寒门学子,三更灯火五更鸡,宣竹亦不例外,每日天还未亮,他便在外间摇头晃脑地诵读了。
渔舟忽而想到这些,复又言道:“这个冬季,早上你别大声诵读了,免得扰我清梦。”
宣竹眉头一蹙,满脸疑惑,他不是一向如此麽,以前不还听她夸过好听麽?
渔舟目光在他面上一扫,淡淡地道:“前些日子,我经常上山,难免会有几分劳累,夜里睡得沉。现在成日待在家里,日子过得很清闲,睡眠也就浅了几分。每日五更便被你吵醒,不是扰人清梦是什么?日日如此,家养的公鸡恐怕也不及竹大少半分。”
说完这些,渔舟无心去欣赏竹大少红白交织的脸色,放下碗,匆匆回了隔间。
近日渔舟总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尤其是胸口,隐隐作痛,一阵接一阵,夜里有时还会疼醒。夜里睡不好,白日脾气自然也不会好。
也不知何故,竹大少似乎突然改了性子,有时渔舟忍不住在言语上刺他几分,他竟然也默不作声。
渔舟解开外裳,隔着亵 衣慢慢地揉着胸口,心中突然咯噔一跳,自己只看到了某人的变声,一直都忘了自己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这时候也是身体发育的黄金时期。胸口疼痛再加上脾气见长,给渔舟带来了不妙的感觉。她一面寻思着再去城中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一面瞧着自己干瘪的身子,一脸菜色地低声嘀咕道:“怎么会这样呢,不是应该还得再过几年麽?”
看来,生活给二人带来了各种磨难,青春也不期而至。
渔舟脸色不太好,晚膳也只是稍稍用了一点儿,早早地收拾好准备就寝。临睡前,在隔间透着帘子给宣竹说了今天下午来的第一句话:“明日,我要去城里,你有什么要买的麽?”
宣竹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声道:“你不是前几日才去过麽?你……你这几日可是身子有些不太好?”
“无碍。”渔舟低低地应了一句。
“那……那我陪你去可好?”宣竹怀着忐忑之心问道。
“等你会赶牛再说吧。”
里面有气无力地传出这句便没了下文,宣竹倾耳等了许久都没再听到动静,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宣竹心浮气躁,临睡前桌上压了一副美人图。
渔舟是隔日的傍晚冒着风雪回到的家,滴水未进便进了隔间蒙头大睡。
宣竹寻了大牛问话,结果一无所获,似乎并无不同。
晚膳是竹大少自己煮的粥,他也只会煮粥。隔着帘子唤她起来用膳,倒是听她模糊地应了几声,却未起身。
宣竹十分为难,想要进去看看,又怕她生气,书生的那点“男女之大防”也隐隐作怪,这样数念一折腾便到了深夜。
直到隔间传出了压抑的痛苦呻 吟,竹大少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了,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
但见渔舟咬着被角,蜷缩着身子,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脸色潮 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衣裳紧紧贴在她初现玲珑的身躯上,竟然全被汗水浸染湿透了。身下一片狼藉,点点猩红之色触目惊心。
“小舟,小舟!”
宣竹先是吓得一愣,愣过之后惊慌与懊悔涌入脑海,袭上心头。他一把扯过被褥,裹住虚弱的她,急冲冲地往外冲,跌跌撞撞地想去寻大夫。
屋外的雪在清冷的夜色里透出几分惨白,扛住了深夜的漆黑。
北风一吹,刺骨的寒冷钻入肌肤,唤醒了几欲昏迷的渔舟。
“宣竹,你抱我回去!”渔舟扯住他的胳膊瓮声瓮气地道。
“我带你去找大夫,别说话,乖!”宣竹低头在她耳边温柔地道。
“深更半夜,你带我去哪找大夫?”渔舟攥紧了他的衣襟,“况且……况且,我这也不是病,快抱我回房!”
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低声呢喃道:“这么烫,果然是烧糊涂了!”
“我没病,你抱我回去,我告诉你该如何帮我。”渔舟忽然觉得不仅肚子疼,脑袋也疼得厉害。
“当真?”他迟疑地问道。
“如果不想我死,立刻抱我回去!”渔舟厉声喝道,在他怀中瑟缩了一下。
宣竹这才止步,将信将疑地将她抱回了床上。
渔舟无力地倚在榻上,闭着眼睛轻声道:“你去帮我熬一碗姜汤,我……我白日带回来的包袱里有……有一包红糖,姜汤熬好后放两勺红糖。还有,我……我要洗澡,帮我烧些热水。”
宣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并未松手。
渔舟抬起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说道:“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放心,我……我没事,你……你快去吧。”
宣竹往灶膛中添柴时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脑海中总会不自觉地浮过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平日那样倔强的人,想不到也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候,真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即便……即便是对自己不假辞色,那也好过这样。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如何是好?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过半年时光,竟然生出了依赖之心。
渔舟喝过姜汤后浸泡在温热的木桶中,她这才感觉到活了过来,小腹如刀绞般的疼痛总算是压了下来,虽说曾经也痛过,却从未这般猛烈,这般痛不欲生,日后每个月若都像今天这样该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去城里看看大夫,拿些中药呢?
那股肝肠寸断的痛劲头过后,全身透出一股疲乏,不知不觉中困意袭来。
门外全心全意关注她动静的宣竹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小,心中越来越焦急。约半刻钟未听到动静后,慌慌张张地冲入了净房。目之所及,木桶中一 丝 不 挂的渔舟正睡得香甜,而洗澡水早已漫过脖颈,即将进入口鼻。
宣竹一把将她捞了起来,脖颈、香肩先后浮出水面,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凹凸有致的胸部亦在水中若隐若现。虽是匆匆一瞥,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脑海中,他忽而想起那日她偏首问‘男女怎么个有别法’时似笑非笑,眸光潋滟的样子,顿时欲念丛生,心跳如雷。
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强迫着自己偏过脑袋,一手抓住她光溜溜的胳膊轻轻摇晃,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脸颊,面红耳赤地哑声道:“小舟,小舟!水凉了,你快起来穿衣裳!”
渔舟睁开水汽迷蒙的眸子,见到木桶边多出来的人影,立刻醒了七八分,本欲破口大骂,但是看清他的脸和两人的处境后歇了心思,轻声道:“帮我把衣裳拿过来,你出去吧。”
他歪着脑袋,木头人般拿了衣裳,嗫嚅言曰:“你……我……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难不成你还能伺候我穿衣?”渔舟苦笑道,“你出去吧。”
“我……我是你夫婿,伺……伺候你穿衣也……也是使得的。”他几乎语无伦次了。
“我好多了,你出去吧。”渔舟正色道。
竹大少如获大赦,落荒而逃。
渔舟强打起精神收拾好自己,被宣竹抱到了他的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宣竹没了读书的心思,轻手轻脚地爬到她身边,侧身将她拥入怀中,慢慢收紧。怀中的女孩呼吸清浅,一呼一吸如羽毛般拂过,柔软而温暖,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就这样找到了流浪的终点。
那夜,宣竹第一次梦中出现的既不是父母双亡时空荡荡的灵堂,也不是沦落街头时路人的嘲笑,而是美人出浴,美人的容颜是他的枕边人。
翌日,宣竹醒来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胸口趴着一颗睡得正香的脑袋,自己宽松的亵 衣敞开着,她的脸颊正贴在赤/裸的心房处。他匆匆扫了一眼便急忙收回了目光,艳丽的桃红之色从耳根爬到脸颊。不觉轻喘出声,眼角的泪痣灼灼其华,娇艳欲滴。他慢慢翻身将她轻轻地放到一旁,伸手往身下一摸触到一片湿濡,霎时久久地呆怔,闪烁的目光中带着迷蒙与不知所措。
渔舟悠悠转醒时,外面的雪花打着旋儿,下得正欢实,榻边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竹大少正在案前看书,手里握着《药典》,时不时咳上一两声。
红豆粥与《药典》说明了一切,就像渔舟嗅到了被褥中那股浅淡的特殊腥味,像栗子花一样的气味。
两人难得心有灵犀,什么都没有说,这样隐秘而羞涩的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当天夜里竹大少第三次留宿,渔舟第三次无情地拒绝了他。
宣竹目送着她逐渐隐没在帘子之后的身子,怀里似乎还残留着一抹不属于自己身上的幽香,忽而觉得这空荡荡的屋子冷得很。
渔舟虽然身体里住着一个快而立之年的灵魂,然而并未在花样年华中经历情窦初开,因为那个年纪的她正在孤儿院中为求学与生活而四下奔波。由此,竹大少的一腔幽怨心思,她终究不懂,也不愿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