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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听“慢着”,是不允许进入!不过听到这声音,马浪尘却笑了,因为这是慕容容若的声音。
不知道她的伤是否已经痊愈,马浪尘赶紧跑了过去,站在红梅树下。
“师兄给每位姐妹都送了礼物,怎么独独少了我的呢?莫非小妹我入不了师兄的法眼吗?那么这兰芝雅舍你还是不入为好!”慕容容若一脸正经的说。
“嘁!你还入不了人家的法眼,你早就入了人家的心里了。”谢庭小声的嘀咕着,说是小声,可那声音恰恰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马浪尘和慕容容若脸色一红,马浪尘先恢复了正常,说:“本来是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的,现在还没有完全完工。不过,既然观音奴提到了,那就提前把这件礼物送出来吧!”
马浪尘又从老马身上取下来这个布囊包裹的东西,其实大家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琴囊,里边肯定是一把琴,古琴。
“我曾听闻你弹琴,有一个音节总是不能准确,我料想,不是琴弦没有矫正好而是琴木的内部纹理断裂,出现的问题。”马浪尘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
“呀,你你你什么时候听到姐姐弹琴的?你该不会是,是,是在三姐窗下偷听了吧?嗯?待我告禀三夫子,打断你的小狗腿,哼哼哼!”谢庭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破绽。
马浪尘一听,吓得后背冷汗渗出。书院有规矩,谁敢窥视女舍,严惩不贷。
慕容容若一听,也吓了一跳:他该不会真的在窗下偷听我弹琴吧!不过嘴上却说:“小妹,你瞎说什么呢?是在归途当中,我闲极无聊,告诉他的,曾模拟琴音,所以他才知道的。”
“我随口一说,你们紧张什么?”谢庭撇撇嘴,从布袋里拿出一枚榛子,用一个钳型的工具捏碎了榛子壳,取出榛子仁,放进嘴里,嚼着,心里想着:这家伙制造的这个工具还挺不错,心挺细的,知道人家可没有捏开榛子壳的力气,嘿嘿!这次就原谅他了。
马浪尘看没人在意谢庭的话,便说:“这是我在山里,无意中发现的一棵枯死的千年梧桐木,不知道是被雷劈了,还是火烧了,只剩下一段,我研究了一下,斫一把古琴正好。就做了这把琴。我已经上好了六遍灰胎,每十天需要上一遍大漆,需要十遍,方可完工,这才上过两遍。不过,并不妨碍现在弹奏它。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不满意的话,你还是要回去的!”慕容容若说笑到。
“好!”马浪尘从虚空藏黑匣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里边是七种不同粗细的琴弦,琴弦是由蚕丝制成的,每根琴弦,都是有上百根到数百根的蚕丝经过特殊的手法制成的。马浪尘取出丝弦,开始给琴上弦。
“你会弹琴吗?我三姐可是琴中高手,连三夫子都夸她!”谢庭问。
“不会!”马浪尘头都没抬,随口一说。
“高山流水,难觅知音!你不会弹琴岂不可惜?”郑缦说了一句。
“不会弹琴,但我懂琴!”马浪尘把装好琴弦的古琴放在自己组装好的一个木质琴台上,轻轻调了一下琴音,说了这句话。
“吹吹吹,你继续吹!你们六个人,我早就看清楚了,个个都是吹牛大王。大家快看呐,天上有牛在飞。”谢庭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不会弹琴,又怎么可能懂琴,还说出这样的话,不嫌害臊!
“传闻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为知音。其实伯牙是琴中圣手,但是子期并不会弹琴,他却懂伯牙弹出的‘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钟子期是个砍柴人,砍柴的人最了解木质的纹理。斫琴最重要的,就是要了解木质的纹理。似我等斫琴之人,琢玉之匠,斫琴琢玉之前,会先相木相玉,渗透其肌理,了解其灵性,才能把它所有的东西展现出来。再就是砍柴人天天在山中听天籁,所谓‘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音乐本来就是模拟出天籁,懂了天籁,还能不懂器之声吗?不信,你可以试试。”
“你的这番理解,乍一听,觉得好奇怪,仔细想来,好像有些道理?”萧音琢磨了一下马浪尘的话,说。
“光说不练假把式,姐姐你就弹奏一段,拆穿这家伙!”谢庭还是不信他的话。
“好!”
马浪尘用手把梅树下的石凳上的雪扫干净,把身上的黑色披风摘下来,折叠几层垫在石凳上,伸手请慕容容若坐下。
其他人看到马浪尘的小动作,都目瞪口呆,一个大男人,竟然可以如此对待一个女子,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看马浪尘却没有一丝做作的成份,就像做了无数次的习惯性动作。
“你们这是怎么了。”马浪尘看着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的大伙儿问道。
“哼,没事!”谢庭不忿地回答:“就是看不惯你这张狡猾奸诈的脸。”
马浪尘笑笑,摸摸鼻子,没说话。
慕容容若坐在垫着披风的石凳,马浪尘把琴台移到她的面前。
慕容容若先轻抚了一下整张琴,琴是仲尼式清琴,琴面为桐木斫,琴底为梓木斫,冠角、岳山、承露由老崖柏所制。牛角雁足,象牙琴轸,蚌徽。无断纹,黑色亮漆。龙池、凤沼为长方形,贴红木、檀木双边,慕容容若的手摸到琴低,篆刻两个字:大音。想必这是马浪尘给这把琴取的名字,取自于老子的“大*音*希*声”。在琴名的旁边,有一行小字曰:二师兄赠予小筠儿。大魏永安二年。
慕容容若轻轻拨动琴弦,仅几个调,几声清音,就像调试琴弦一般,马浪尘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画面:巨大的留白,沙岸长远,孤寂无人,只有一鸥飞过。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马浪尘随琴音落而答。
琴声起,这次是小段,野旷,天低,暮色苍茫,人在舟上,舟在水上,水含着月,月照着水,人可揽月。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再弹,这次的画面改变,是在一曲清流旁边,一株古松之下,溪水潺潺,松枝微曳,此时有两个人,从山里走来,驻足,聆听,一人似有焦意,一人心安听琴。
“这个简单,可以用实境诗中的一句概括:清涧之曲,碧松之阴;一客荷樵,一客听琴。”
又是几段小调,马浪尘都能丝毫不差的说出来。
“这些都是画面音感,我能听出来也不足为奇。琴乃天人合一之雅物,又可通人心,现情绪。这样吧,你用琴音表达出你的三个愿望,不去管它能不能实现,只去表达,看我能不能听出,怎么样?”马浪尘笑着说。
“好,我试试。”
慕容容若心境一变,沉入自己的思绪当中,手弄琴弦,泠泠咚咚,弹出一首曲调,这肯定是从未出现过的曲调,甚至可能是弹过之后,根本无法复制第二遍的曲调,这是慕容容若此时此刻的心境,此时此刻能想到的三个愿望。
马浪尘听着听着,嘴角笑了,又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
一曲罢了,久久无声。
“你……听懂了吗?”慕容容若轻声问道。
“嗯!”马浪尘回答了嗯字,便再没了声音。
“完了?”谢庭等人就等着马浪尘说“嗯”之后,都听懂了什么呢,反正在座的几人都听的莫名其妙,就像知道慕容容若弹得心愿是什么呢,结果半天没有动静。
“完了。我听懂了她弹的,她也知道了我懂了她弹的。这不就是完了吗?”马浪尘认真地解释,可这个解释怎么都让人觉得跟没解释一样。
“你们打的什么哑语?还是传说中的神语?搞不懂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人,哼,走了,不跟你们玩儿了。”谢庭很不满意地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其他人也散了。
马浪尘本来要扶着慕容容若的,可看她挥手示意,便让她自己走。马浪尘把古琴、琴架都收起来,又从老马身上取下一个窄长的黑匣子,又把自己的虚空藏黑匣子背着背上,才跟着慕容容若进了她的草庐。
慕容容若的草庐比较简单,有琴,有书,有桌几,有小炉,里面的小屋是闺房,马浪尘瞥了一眼,没再看。
“坐!”慕容容若很随意。
“嗯!”马浪尘把东西先放着地上,把她原来的那架琴挂在墙壁上,把自己的那架琴放在自己带来的琴架上,然后把一张小几移到窗下的那张长榻上,把红泥小炉添了无烟木碳,打开虚空藏黑匣子,从离开开始掏东西:一个黑色枯梅枝浮雕老铁壶,一个青色莲花印花白茶盏,三只淡描勾花白瓷小茶碗,一个黄色竹雕茶筒,一些红木制成的茶匙、茶漏、茶则等物。
慕容容若看着他从虚空藏黑匣子中掏出这么东西,不由地惊奇这匣子到底又大多的空间?却没有问他。
倒是因为马浪尘拿出的每一件东西,都异常的精美,慕容容若忍不住赞叹问道:“这些东西是你买的,还是你做的?连一个老铁壶这般精美。”
马浪尘抬头笑了一下说:“每一件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不要小看了这一个老铁壶,一壶之美,虽仅有一坯之力,但需过手六十八,方能成器,其中细微之处,尚不能一言言尽。不过,这些你都不必操心,你只要觉得喜欢就好!”
一个老铁壶,需要六十八到程序,精心制作之器,焉能不致美?
慕容容若从这些小东西中,感受到他的对她的用心,深情地看着他,说:“喜欢!”一个“你”字却留在心里,不出于口。
马浪尘笑了笑,提着黑色枯梅枝浮雕老铁壶推窗跳出窗外,到山林中寻找最干净的雪,装来一壶,放在红泥小炉上温水,水开了之后,洗杯洗盏,一系列完成之后,又弄了一壶雪水,待水小沸,从茶筒里取出三匙黑色的茶叶放入铁壶,让它烹煮。
慕容容若坐在他的对面,一直看着他,专心致志,看他专注地做这一切。
待茶煮上了,马浪尘回头看见慕容容若在看他,才歉意地笑了笑,说:“你说你不饮酒,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叫荈,其实就是需要烹煮的老茶,不过这老茶又不是一般的老茶,经过了一定程度的发酵,最适合女孩子饮用,尤其是冬天,茶性温热,可以养胃,消解滞食。”
说话间,茶以煮好,马浪尘取下铁壶,倒出两杯,放在慕容容若面前。
观之,茶汤橙黄明亮,犹似琥珀;闻之,并没有清香,却有一种独特的陈香。慕容容若轻轻抿一口,有一种醇和、厚重的回甘。
“怎么样?”马浪尘一直看着她,待她抿了一口之后,才问她如何。
“不错,很喜欢,比我之前喝过的都好喝。”慕容容若说。
“那就好!嘿嘿!”马浪尘笑了。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从黑匣子里又掏出七个小木盘,里面承装了剥好了壳的榛子、莲子、松子、核桃、杏仁、白果、梧桐子,说:“适当吃一点干果,配着老茶。”
“嗯!”慕容容若拈起一枚莲子,看到其中最苦的莲心已经被剔除,心里被他的体贴入微稍稍感动。
“我……”俩人同时说了一句。
“你先说。”马浪尘让她先说。
“你刚才送给崔兰猗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神神秘秘的,还送到她的房门口?”慕容容若似乎忍了好久,还是问了出来。
“哦,你说那个东西,哈,哈哈!”马浪尘笑了一下,说:“聃心最喜欢书法,你应该知道吧?他最喜欢临摹的不是汉碑,不是狂草,不是王羲之的行书,而是龙门石窟的造像碑记。他曾经说过,龙门造像碑记有上千块,其中最为极品的只有四块,他悄悄地把其中的一块石碑给砍了下来,珍藏在自己的床头,每每在临睡前,还有以手临摹。这次为了讨好你们这群姐妹,我也是下了血本的,送给崔兰猗的东西,就是我从聃心床头偷来的龙门石碑。”
“你,嘿嘿嘿……”慕容容若笑了一下,说:“你不怕他找你拼命?”
“老四最为守礼,知道是我偷的,也不会有太过激的行为,虽然敢怒却不敢言。”马浪尘喝一杯茶,又给慕容容若和自己添上,接着说:“这段时间,我们几个准备到邙山一趟,到时候会给他补偿的,你放心。大不了,我再去龙门石窟,把剩余的三块给带回来。”
“还有一个问题,”慕容容若问:“你真的会插花吗?”
马浪尘看着她笑了一下,还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左眼。走出门外,不久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俩枝梅,一曲一欹,一胖一瘦,一繁一疏。马浪尘看了一下四周,把书桌上的竹质笔筒拿过来,很随意地把俩枝寒梅插了进去,看了看,轻皱着眉头,手指放在嘴边,盯着它,接着用这跟手指把那枝稍粗的梅枝,稍稍调了个角度,笑了。马浪尘把插好的梅枝放在茶几的一角,抬头看慕容容若。发现慕容容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看花!”马浪尘笑到。
“讨厌,你管我!”慕容容若嗔他一眼,低头看花。
不能用美丽来形容,只能说这简单的俩枝花,让整张几,整片席,整个屋子,有了一种意境,超然脱俗的雅境。
“呀!这就是插花?”慕容容若很是喜欢,伏在几上,看着它。
“其实很简单,就一个字:境。”马浪尘解释,“环境,情境,意境。融合环境,表达情境,显示意境。”
“以后,”慕容容若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说:“你来!”
“好!”
以后,是什么以后?不必问,不必猜,答应就成。
“你怎么知道我的琴有问题?”慕容容若问。
“额,”马浪尘推开窗户,指着三十丈外的一株老树,说:“就是在那棵老树上,跟寒鸦一般,雪夜悄然,偷听到的。”
“不可能,这么远,怎么听得仔细?”慕容容若明白琴音本来就不算很响亮,自己弹奏的又是半阙清音,传不了太远。
“天耳神通,就是能够听得见。”马浪尘怂了一下肩。
“讨厌,下次不许了。”
“好。嘿嘿。”
“你问。”
马浪尘从虚空藏黑匣子里拿出一个青绿色的,像个碗一样的容器,来到慕容容若那边,对她说:“支起腿!”
慕容容若乖乖地支起腿。
马浪尘掀起她的裙摆,将她的布袜褪下一半,露出结痂的箭伤,用一个竹篾从青绿色的容器中挖出一些黑色的药膏,涂抹在伤口周围,说:“这是从八夫子那里求来的灵药,很遗憾的是,八夫子说,也不太可能恢复如初,还是会留下一点疤痕的。是在抱歉。”
“我已经说过,”慕容容若不在意道,“疤痕不疤痕的不重要,心,才最重要。”
“嗯!”马浪尘看着她,笑了笑,但还是为此有些遗憾。
“谢谢……你!”
“你我又何必言谢?”
“嗯!”
马浪尘涂完药膏之后,弄白色的布带帮她缠好,将她的布袜穿好,裙子摆正,把手里的药膏放在了一边,叮嘱道:“一天涂抹一次,涂抹十天,即可。”
“嗯!”
马浪尘拿起那个窄长的黑匣子,到她面前,说:“这个,才是今天要送你的心意。”
琴是礼物,礼物人人可有。这个才是心意。心意独属唯一。
“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打开匣子的盖子,里边是一柄剑。
剑长四尺一寸,柄长一尺,净重二斤八两。黄铜的剑首,铸成螭虎纹;剑柄是漆黑的老梅枝,近三分之二缠绕着红色的捆绳,细致紧密,又十分好看;剑格是黄铜兽面纹;剑鞘是纯色黑檀木,三分之一的长度密密匝匝也缠绕着黑色的捆绳,上半段为方,尾部收为椭圆;剑璏也是黄铜,浮雕着螭虎全身;尾部的剑珌亦是黄铜所铸的螭纹。整把剑看着古朴、大方。
“八面汉剑?”慕容容若看着这把剑,非常喜欢。
八面汉剑是汉剑的一种,剑身长而窄,分八面研磨,故称八面汉剑,是中国古代铸剑的巅峰。剑出则锋芒毕露,剑入则藏尽锋芒,外圆内方,是为君子器。
慕容容若拔剑出鞘,寒光乍泄,果然是八面研磨。剑似寒霜,剑光如辉。剑身靠近剑柄处,用汉隶刻着两个字:君珮。
“君珮?”慕容容若轻声念出。
“君似崖孤梅,珮此寒霜辉。”马浪尘解释。
慕容容若又看另一面,白色的剑身上,有几枝黑色的疏枝,不是镶嵌上去的,反倒是锻造的时候,用特殊的手法留上去的,疏枝的个别处,用红铜雕刻成梅花,镶嵌其中,七朵。慕容容若想起了那次在孤崖上的七朵梅花。
“二师兄。”
“嗯?”
“谢谢你!”
“都说了不必……”马浪尘看到慕容容若的表情,没再说下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