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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雪,一行人又逃了三天,逃到了一处小山丘的避风雪处。这是他们之前夜宿过的一个地方,在此稍微的休整。
王乐天把之前采到的一些甘草、野山菌、野菜、中药等东西拿出来,分给大家。略微补充能量。
独孤信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昏迷的时间多于清醒的时间。而慕容容若小腿的箭伤还在渗着血。
“在这样下去,我们肯定会被追上的。”马浪尘一边嚼着茅草根,把里边的糖分充分吸食,然后使劲儿地把剩余的渣滓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口感再不好的食物,也毕竟是食物,能保得住命,比什么都重要,这时候的他们最需要的就是食物的给身体的补给,要不然迟早会被耗死,“我们兵分两路走。”
“老大,这怎么行?本来我们的力量就已经很薄弱了,再分兵,恐怕不支!”赵雷歌首先反对。就连平时闷葫芦的王乐天都不解地望着马浪尘。
“这一次的千里大逃亡,使我们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武功还不到家,而个人的力量在军阵中确实不是无敌的。还有我们对于地理太不熟悉,以后战场临敌,一定要在心中装下整片战域。再次,本以为我的野外生存技能已经很强了,这才发现,还差的太远。”马浪尘先检讨了一下自己,接着说:“我们从此处分开,你们一路向南,护送独孤将军返回大魏。我带着观音奴一路往西,再南下归魏。哼!我走,这只鹰会跟我走,那个弄鹰的人也会跟我走!至少能够分兵一半,你们五个应该能够应付。”
说五个人,自然就不包括受伤昏迷的独孤信。
“大哥,那你怎么办?要不,我随你一起?”王乐天担心。
“不用,让惊帆跟着我,你们一路南下,照顾好将军。”马浪尘执意只带着惊帆马一起。
“大哥,这样不行,我们一起来,就一定要一起回去。大不了,跟他们干到底,老子还能怕这帮狼崽子?”赵雷歌还是不同意。
“老二下落不明,我走后,你要负责把大家带回去,你想让大家跟你一起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尸骨被狼啃食?看看你身后的兄弟,还有你身后的女人。你个混账东西!”马浪尘对赵雷歌气急,恨不能一巴掌打醒他。但是,深深地明白他内心的担忧。
“君省,听大哥的。”仆兰梨蕊看着赵雷歌,柔柔地说了一句:“我相信大哥能回书院,也相信你能带大家回去。一定能!”这句话坚定,而又坚信。
坚信,却也知道其中的艰辛。
赵雷歌看了看憔悴带伤的仆兰梨蕊,又看了看伤痕累累的兄弟们,也坚定又坚信地说:“好,就是拼死,也要带大家回去,一定。”
“不是拼死,是要都活着,一个都不能少!”马浪尘较真的地纠正他,是纠正,更是要求,是命令。
大家似乎都有些哽咽,但大家都坚信。
“我们尽快上路。就此别过!”马浪尘咽下第三根甘草和第二块野山菌之后,把剩余的几根甘草,几块野山菌小心的放进腰间的布囊。
他先把慕容容若扶上老马,自己也跨上去,拉着马缰绳,回头对目送他们的几个人说:“赶紧准备出发。放心,当年老师也带我经历过更凶险的地方。我一定会安全返回书院。君子一言,绝不毁诺。”
“为什么你要带三姐走?”临行的时候,谢庭竟然有这样一问:“她可是受伤了呀?”
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嘛!有些时候,是需要独处的,两个人的“独处”最好!
“因为,”马浪尘环视了一下大家,思考了一下,极其认真又严肃又严谨地回答:“她比较轻!”
“噗……”
“哈哈哈哈……”大家再也忍不住了,刚喝了一口水的刘轻语直接笑喷了。
这是一个极其牵强,牵强地令人发指,连骗自己相信都不忍相信的一个理由,而马浪尘竟然那么认真又严肃又严谨地说了出来,真是骗鬼呢!
“哼,我比她更轻呢,我是我们中最轻的!”谢庭撅了一下嘴,接了一句。
轻,在女人的言语当中,有时候指的就是瘦的意思,比如这个时候。
“呃!”大家都愣住了。
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比这个,这就是女人?这就是女人。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
“我又没有说错嘛!”谢庭低着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回头,便策马狂奔。惊帆马跟在老马的身后,还跟着一匹柔然骑兵的马。
“我们也准备出发。”马浪尘一走,赵雷歌顿觉肩上的压力好大。这时候,一双小手握住了他的一只大手。
小手握大手,似乎暖暖的。
赵雷歌回头看见仆兰梨蕊含笑的容颜,自己反倒含羞了。
大手回握住小手,暖意盎然。
仆兰梨蕊笑了笑,似乎觉得,一切都不再害怕。
赵雷歌也觉得肩头压力似乎减轻了许多。然后对兄弟们说:“安之,你给独孤将军喂一些水。聃心的千里駃騠劲儿大耐劳,你还跟将军共乘一骑,大家也都适当的调整一下坐骑。准备出发。”
王乐天把干净的冰雪装了六个水囊,放进万般名器,又把一些雪在手里捂化了、捂热了喂进独孤信嘴里。王乐天和张道孙两人把独孤信绑在千里駃騠身上,其余人各自上马,一路南下。
雪一直下,不一会儿,就盖住了所有的痕迹。
一个时辰之后,贺秃巴鲁带着六百骑兵,来到了这个避风雪处。
漠狼开始在地上嗅,不时的扒开新雪,查看痕迹。不一会儿,跟贺秃巴鲁说:“大人,他们分成两路,一路七个人,十匹马,一路向南,那名将军在这个队伍里,往大同方向。另一路往西,只有两人三马。”漠狼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其中有一匹尚未成年的马驹。”
看蹄印,自然能看出来马匹的大小。
“哼,大草原上,想跟我玩儿捉迷藏吗?区区八个人,真是不自量力。”贺秃巴鲁对漠狼说:“那匹吓瘫我坐骑的人,在哪个方向?”
“从马蹄印来看,往西。”我漠狼回答。
“好,我带二百人往西,你带三百人追南。”
“是,大人。”
两人在马上奔行一个时辰之后,马浪尘下马,对慕容容若说:“下马吧。我背着你走。”
慕容容若不解问道:“为什么?”
马浪尘说:“虽然老马身强力壮,驮着我们两个人奔跑不成问题,可它毕竟是毕竟比普通战马齿岁长了一些,何况好马还不耐久力呢。况且,咱们之前已经逃了两天两夜,之后还不知道要继续逃多久,我们必须珍惜马力。”
“好!”
慕容容若下马,来到马浪尘的背上,被马浪尘拖着双腿,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尴尬。
“放心吧!老马是马,我又姓马,你就当我是马就行了。老马的背如山脊般硌人,跑起来又颠簸,你的腿上有伤,颠簸就会痛。我的背比它的舒服多了,像一张大床……”说到大床,马浪尘突然觉得很不合适,怎么能跟一个女孩儿提什么大床呢?真是,傻!
马浪尘尴尬,两人沉默。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慕容容若突兀的一问,马浪尘自然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因为之前,他问她疼不疼,她说疼,他说嗯,嗯,就是知道了的意思。既然知道了,就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背着她,就是他想到的办法,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嗯。”马浪尘确认,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
老马听到马浪尘的话,鄙视了他一眼,不理他,故意加快速度。
马浪尘似乎要破解这种尴尬,说了句:“抓紧了,我也加速了。”
说完,马浪尘脚下一轻,往前奔突而去,不一会儿便于老马并驾齐驱。惊帆小马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加速跟上。
“你,怎么跑这么快?不怕浪费内力?”慕容容若在马浪尘的背上,比在老马背上舒服多了,本来腿上的箭伤就很痛,马背的颠簸,如果腿不用劲,就会颠屁股,不想颠屁股,就会腿痛。她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比起山脊般的马背,在马浪尘的背上,好太多了,比起之前,可以用舒服这个词。她不由自主抱紧了他的脖子。这会儿看他与老马飙劲,禁不住一问。
“你可知这世界上最最坚韧耐劳的动物是什么吗?”马浪尘速度不减,似乎也不打算让她回答,接着说:“是狼。狼是是世界上最坚韧不拔,最懂忍耐的动物。它可以伏在雪堆里三天三夜一动不动等待鹿群的破绽,然后一击而杀。它也可以在一群鬣狗的追杀下逃亡七天七夜而不死。最能够保命、惜命、逃命的就是狼。当年我师父带我在山林中观察狼,学习狼,三个月,最后悟出了这套逃命的功法,取名‘狼突’,逃命的同时,也能运功疗伤,或者保持内力。”
“哦!”慕容容若轻声应了一下,心里想:也不知道有什么过往,非得把自己逼成狼少年,想想,似乎,有点可怜?或许就是可怜吧。想到这个词,她心里似乎有点点痛了,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你不怕吗?”马浪尘感觉背上的慕容容若没有反应,怕她情绪低落,就想多跟她说说话,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怕什么?”慕容容若不知道他突然问的是什么。
“洛阳坊间都把登徒子称之为色狼,你不怕我这个狼少年?”马浪尘明显是在说笑。
“哼,坊间愚民百姓哪有懂狼的。狼是世间最痴情最专一的动物。狼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如果一方死去,另一方必然孤独终生。色狼的狼,是少年郎的误传。”慕容容若听了刚才马浪尘对狼的品性的解读,不觉然竟喜欢上这种动物,用无意中看到的解说来维护狼的品性,解释世人对狼的误解。
“厉害!”马浪尘腾出手,在她面前伸出大拇指,说:“给你点个赞!没想到你懂的还真不少。”
“那是,”慕容容若听到他的称赞,得意的笑了一下,连自己都没发觉,这个得意似乎含着一些撒娇的意思,“书院中流传着一句话:不要小瞧书院中人。”
“这句话是我说的。”马浪尘嘚瑟了一下。
“哼!”慕容容若发出的这个字的音,显然跟这个字的意思不符合,认可了他的说法,却略有些得意。
认可了别人,怎么会自己得意呢?如果,如果把那个人当成了自己人呢?
“嘿嘿!”慕容容若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马浪尘对她的笑感到莫名其妙。
慕容容若收了笑,却没有理会马浪尘的一问。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雪,早已停了。
只有奔跑的风,在耳边擦过。
“你为什么叫浪尘,又字破尘呢?”慕容容若打破了平静。
“这是师父取的名字。”马浪尘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我是德衡先生后裔,不过到了我那一代,早已经是旁支中的旁支,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寄身在百里之外的姨丈家里,他们家也很穷,还有六个孩子要养,所以……”
马浪尘并没说所以怎么了,但她明白了,离乡背井,寄人篱下,生活困顿,受气挨骂,想必都是生活的常态。
“可能,我还是继承了家祖对器械的天赋吧,有一次师父无意中发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毫不犹豫地就走了。”马浪尘很平静地讲述自己的过往。
一句平静的话,慕容容若又懂了其中的心酸:一个陌生人问他愿不愿意走,他毫不犹豫地走了,那是对自己的现实生活有多么的不留恋?能够如此的不留恋,生活又该有多苦?
“师父他老人家,晚年学佛,却认为佛家修来世太过缥缈无根。佛家既然说:人身难得今已得。既然难得此生为人,就应该把握此生,红尘逐浪,笑傲天下,不枉此生。他又说,整日混迹庙宇,不思不动,于众生无益,跟死人有什么区别?不如多做有益众生的事。所以为我取名浪尘,希望我能够不辜负此人身。但是,又想着我能够不被红尘所束缚,如若放下,必先捡起。如若破尘,必先浪尘。不入红尘十万丈,焉能一朝破红尘。所以取字破尘。”马浪尘讲述了自己名字的由来。
听完解释,慕容容若好一会儿没有做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浪尘自然也随着她沉默。
“那,嗯,”慕容容若似乎又想起什么,双眉跳了一下,调皮的笑了一下,问到:“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呢?破尘?浪尘?师兄?”
“随便你!”马浪尘随口一说,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说:“我在洛阳城有个妹妹,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的孙女,她叫我破尘哥哥或者大哥。”
“哼,想得美!”这个哼,跟之前那个哼不太一样,或者,多了一些醋意?
“我就叫你……你……二师兄吧?”慕容容若得意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对想出二师兄这个称呼得意,还是对这个称呼得意。
“呃,为什么呢?”马浪尘不解,“为什么是二师兄,咱们俩舍中,我是年龄最大的一个。”
“因为,”慕容容若似乎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心里虽然有理由,可这理由总不能说出来,于是皱了一下鼻子,显得异常可爱,可惜马浪尘背着她,并没有看见,她鼻子一皱,坚定地说:“因为我说的。”
然后笑了一下,似乎为自己的这个借口感到得意。
“好吧!”马浪尘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因为他想起了师父的话:谁要是跟女人讲道理,不是疯了,就是有病。马浪尘没疯,也没病。
“二师兄?”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叫一下。”
“嗯!”
“二师兄?”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叫一下。”
“嗯!”
“二师兄?”
“嗯!”
“二师兄?”
“嗯!”
“以后你就叫我小筠儿。”
“嗯?”
“让你叫你就叫。”
“嗯!”
虽然马浪尘心里想:这名字是从哪儿来的呢?大名容若,字观音奴,这是什么?小名?闺名?如果是小名或者闺名,那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够称呼的。莫非……他没问,因为这是她说的。可他心里很高兴。
自古情话最无聊。
也许世间最浪漫的情话,不是海誓山盟与君共老,而是我叫你三声,你都能在我身边应答。
……
老马对这俩人类无聊无趣无意义的对白,整得无话可说。
当然,他也不会说话,于是就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
马浪尘也回看了它一眼,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就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得意地无声地笑了一下。那意思似乎是:看什么看?爷我乐意。你个马儿懂个屁。
老马就是不懂,所以,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惊帆不知道这俩人,不对,是一人一马在干什么,反正它看到老马在干什么,就学什么。于是乎,两个马儿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背着她。一左一右,还在狂奔,在逃命。
一时间,竟然都忘了在逃命。
场面似乎有一种温情,一种说不出道不明却让人深迷其中的温情。
慕容容若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两人一马的目光变化。趴在了马浪尘的背上。
“二师兄?”
“嗯?”
“我困了!”
“困了就睡。”
“嗯。”
然后就睡了。这几天的逃亡,提心吊胆,心力交瘁。这时候,睡得异常踏实,安稳。
风还在呼啸,太阳快要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