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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她这样的身体，想躲着不见他，轻而易举。
“珠儿姑娘，你觉着怎么样了？”赛雅心无城府地扶着她坐到床上。
“我头疼。”海兰珠按着额头，“改日再见四贝勒吧。”
“贝勒爷临时有事，出府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您先歇着，我这就去请大夫。”赛雅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身后多了一个肩背药箱的青年男子。
“珠儿姑娘，这位是鄂大夫，他是整条街上名声最响的大夫。”
青年垂着眼睑，对她点点头，并没有正眼看她，拿出脉证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海兰珠便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又拿出丝绢仔细地盖住手腕。在下大夫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伸出手指按住她的脉搏，倏忽皱眉。
赛雅着急地问：“我们姑娘没事吧，在下大夫你脸色不对，哎呀，你快说啊。”赛雅跳脚。
鄂大夫沉吟片刻，眉头皱得更深：“姑娘的身体日前并不大碍，只是体内余毒未清，我开副药，每日按时服下，大约三日，便可痊愈。”
赛雅拍着胸口这才舒了口气；“你这大夫，说话跟驴拉磨似的，是想急死人吗？”
鄂大夫扭头看赛雅，聚在脸上的愁云被瞬间驱散，笑道：“这是在下的不是，让这位小姑娘担心了。”
“知道就好。”赛雅气势汹汹地叉腰。
鄂大夫笑着：“还请姑娘随我去拿药。”
“好。”赛雅帮忙提上他的药箱，掉头就走。
鄂大夫的手指只碰到药箱的带子，无奈地收了回来，起身对着海兰珠告辞。
“等一下，”海兰珠叫住他，“鄂大夫有话，还望直言。”
青年舒展开的眉目又轻轻皱起：“姑娘，我只是一介大夫，医得病，医不得命。”
“鄂大夫医术高超，竟能诊出我的命来？”
“姑娘你心力不足，又多思多愁，不足之上又白白虚耗许多，心乃人之本，心力若不足，便难以固本培元，医者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届时你的性命，也将如水般流逝。”他越说眉头皱得越深，说完之后，便又后悔了。“是我多言，多言多错啊……”说完便走了出去，只剩下海兰珠一个人愣在原地。
生年似水，这便是她的命吗？
姓鄂的大夫说得不错，他这一席话，又成了她的心事。
当夜清寒，她喝完药，便坐在窗前一直咳嗽，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脸色更差，把赛雅担心地多煎了两副药，哄她一定要喝。
海兰珠一句话都说，仰头就喝，可是喝过之后，却不见任何起色，而且症状变本加厉，咳嗽咳得声音都哑了，她自己倒不在意，斜斜地倚靠在床上，用沙哑的声音说：“轮回宿命，孰可奈何？”
“哎呀，姑娘你都说胡话了。”赛雅一跺脚立即往外跑去，回来时候，手上拽着另一个人的手。
她又丢开他的手，生气道：“你个庸医，若治不好我们姑娘，四贝勒明天就把你的医馆给拆了。”
鄂大夫已过而立，既是一馆之主，又负名望，被一个小十多岁的黄毛丫头训斥，竟然没一点脾气，仍旧笑容可掬：“请你家姑娘伸出手来。”他一边说，一边拿出脉枕。
他诊了一会儿脉，却又三心二意地指着旁边一处盆栽：“这怎么都枯了呢？”话一出口就遭了赛雅一顿白眼。
“庸医，你要是敢应付了事，我一定打断你两颗门牙。”她明明是在警告，不知道为什麽，他竟然不知死活地笑了。
“赛雅……”海兰珠轻声呵斥，“你太无礼了，把这盆栽撤去，换个新的吧。”
等赛雅抱着盆栽离开，海兰珠又问：“多谢鄂大夫没有拆穿我。”
他收起脉枕：“是那赛雅小姑娘阅历浅。”
“鄂大夫，不打算给我开药了吗？”见他准备离开，海兰珠着急道。
“开药？让姑娘你继续喂那花花草草吗？”鄂大夫冷漠地摇头，“姑娘自己不想医病，恕我一介郎中无能为力。”
他拂袖，容色如过客般漠然，向他身为一介大夫，为多少人治病看脉，这种事怕不是第一遇见，想必是见到的多，便也麻木了。
“慢着，小女并非不想医病，只是想请先生救我一命，咳咳咳……”她掩袖咳嗽，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是在求救。
她想，她不是第一个向他求救的女子，否则他不会如此泰然，看得出，他只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在下人微言轻，无能为力。”他拱手，客套却疏远地回答。
“这便是医者仁心吗？”海兰珠用嘶哑的声音叫住他。
他愣了愣，缓缓回过头，冷笑：“姑娘，敢问，救与不救孰为仁心？”
“自然是救。”海兰珠理所当然地回答。
鄂大夫苦笑：“我也曾遇到过不认命的女子，我救她逃出深宅，可是后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回去，活活被打死。”
海兰珠一时无言以对。
鄂大夫无奈地摇头：“这世道便是如此，你既已入了四贝勒的府，便只能终老在四贝勒的身旁，无论他是否看到你，你都没有权利去选择离开或者留下。”他说时，不自觉看向门口，似是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可我……”
“姑娘。”鄂大夫打断了她，“在下的仁心，只能是劝你认命，安心留下，才能换来一生安宁。”
他的语气和赛雅如此相像，或许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像他们这般劝她，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命。
可她终究不乐意。
“我认命。”她哀叹着回答，以她的个性，谁会比她更认命，只是……“我不相信这里便是我的宿命，我的宿命应当在辽阔无际的草原，或者那神秘温润的水乡，但绝不是这个腐臭的染缸，我讨厌这里。”嘶哑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样坚决的话语，令大夫不由一怔，他微微侧目，看着这个女人，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衰弱，单薄的身体和苍白的脸像经不起一点儿风吹，这样的女人凭什麽如此大言不惭？
“我看得到，这就是你的命。”他声音仍旧冷漠，“但我也想看看，是否有人能跳出命运这一环。”
“跳环？跳什麽环？”话音刚落，赛雅便怀抱着新的盆栽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警告：“你这个庸医，别给我三心二意，跳什麽环？赶紧给我们姑娘看病要紧。”
海兰珠噗嗤笑了，看着她就像看着世上难得宝物，这样一个鲜活的女子，难道这一生也要终老于此？此时此刻，鄂大夫的眼神同她是一样的。
海兰珠心想，如果向他求救的人换成赛雅，他一定义不容辞。
他笑道：“赛雅小姑娘，我若医不好你家姑娘，你又当如何？”
“如何？”赛雅冷哼，“我拆了你的医馆，叫你也无处安身。”
“未免太心狠了些吧。”鄂大夫半开玩笑道。
“你害我丢了府里的差事，害我我无地容身，我便拆你医馆，有什麽不对吗？”
鄂大夫文绉绉地笑着：“是是是，到底是你这小姑娘会算账。”说着瞥向海兰珠一眼，眸光略深。
“既然如此，在下不敢怠慢，还请姑娘细细告诉我，你哪里不适？”
海兰珠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点头笑着，虚弱的眼神也有了光彩：“多谢鄂大夫，我两日只觉得胸口气闷，四肢酸软，不知道去您医馆的人会否如此？”说完便又掩袖咳嗽。
鄂大夫笑着点头：“这才是姑娘的症结所在，四体不勤，气血不通，心神呆滞。”
“什麽乱七八糟的，你直说，如何去治才是？”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他笑着拱拱手：“在下的意思是，你家姑娘应当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才是。”
“走路还能治病？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因你家姑娘实属心病，所以才会药石无济啊。”
“行了，”她像下定决心般摆手，“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陪着，寸步不离。”
她特地重复最后四个字，引得鄂大夫疑惑。
“赛雅姑娘，你不需要向贝勒爷请示吗？”
“贝勒爷有大事忙，我怎么能拿这些小事去烦他，他交代我的，我做好便是，不用事无巨细地一一汇报。”赛雅说得自信而坦荡。
鄂大夫笑了：“如此一说，我倒能为姑娘诊出一脉来。”
“什麽脉？”
“姑娘少不更事，忠诚可嘉。”
赛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你过奖了。”
“其实在下想说的是，姑娘你着实是个死心眼。”
赛雅变脸：“轮不到你教训我。”
“不不不……”他连忙解释，“以姑娘的性子，难免吃亏，在想只是想……”
“用不着你废话，我告诉你个庸医，从小到大，我许的愿可都是很灵的，你如果再得罪我，我就让你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儿。”
鄂大夫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一副怕了她的样子。
海兰珠先是觉得好笑，但是接着，便觉得疑惑，视线停在鄂大夫如有所思的脸上，他对赛雅似乎总是格外迁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