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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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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洛阳与杜景进了桑拿房里,光线调暗了下来,吴兴平则始终没有出现。

    周洛阳猜测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监视着他们。

    “万一他不来呢?”周洛阳道。

    杜景腰腿间搭着毛巾,吁了口气,说:“那么就蒸完回去睡觉。”

    在这种地方办事,还真有意思。周洛阳心想,侧头看了眼杜景,又说:“乐遥刚入学,我不想再让他转学。”

    “他总要去学习独立生活,”杜景道,“否则你让他怎么恋爱成家?怎么工作养活自己?我十二岁那年已经离开家,去寄宿学校。他们需要的,不是图方便让谁来照顾一生,而是被你当作一个健全的普通人看待。”

    “你不一样。”周洛阳十分无奈,杜景至少在身体上没有任何障碍。

    杜景说:“唔,我没有一个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哥哥。”

    周洛阳正想说不是这个意思,杜景却望向桑拿房入口,进来一名彪形大汉,满背的纹身,看着他们。

    “找吴兴平做什么?”魁梧男人一身赤条条,也不避他们。

    杜景答道:“给他送钱来了。”

    魁梧男身高、腰围、肩宽与他们都不是一个维度的,肩上搭着毛巾,在桑拿房这么一个坦诚相见的情境下,堵住了门,令周洛阳生出诡异的感觉。

    “哟,”那魁梧男道,“那行,四楼有请,你们慢慢聊。”

    周洛阳怀疑见着正主儿了,这家伙多半是包括那勒索犯、吴兴平等所有人在内的头儿。

    杜景当即起身,魁梧男轻松地说:“你就是那个……从什么nba回国的家伙?昌意的?”

    听到这话时,周洛阳倏然感觉到杜景哪怕这么赤|裸站着,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只猎豹在捕食前,展露出它的威胁。

    魁梧男却在桑拿房里坐下,从肩上扯下毛巾,搭在腰间,与杜景对视,玩味地笑了笑。

    “走。”杜景冷冷道。

    离开桑拿区时,外头站了七八个身穿薄浴服的小弟,各自看着两人。

    杜景先去淋浴,与周洛阳各占了一个喷头。

    “你还打过nba?”周洛阳哭笑不得道,“看来你这三年里的经历还挺丰富的。”

    杜景没有回答,流水从他的肩背淌下,周洛阳想了想,笑道:

    “我猜他是不是想说别的词,只是没记住?”

    周洛阳按了几下洗发水,听见隔壁水声停了,杜景走过来,站在他的身后,帮他洗头,摸到周洛阳的颈侧动脉,轻轻地捏了下。

    “你会把人按死那招么?”周洛阳说,“我一直很好奇电影里,直接按死人是什么原理。”

    “颈动脉窦,”杜景两手以修长有力的手指环住周洛阳的脖颈,声音里带有危险之意,“需要按住一段时间才能奏效,建议直接拧断更简单,就像折断一株蒲公英。”

    接着,杜景一手锁住周洛阳脖颈,另一手掣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朝侧旁稍稍一扳,灼热的手掌与那不容抵抗的强迫意味,顿时让周洛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同时他感觉到自己颈椎一声轻响,呼吸顺畅了许多,顿时整个人轻松起来。

    周洛阳伸出手,揪住杜景腕上的橡皮筋,放开,“啪”一声轻响,弹在他的手腕上。

    “我的入职礼物呢?”杜景问道。

    “修好就给你。”周洛阳说,“还没来得及找你喝一杯。”

    杜景关上水,离开淋浴室,服务生送来藏青色的长裤与中式薄浴衣,放下拖鞋。

    “那边上四楼。”有人给周洛阳指路。

    “谢谢。”周洛阳礼貌地说,心想谢天谢地,不用光着身子谈事情真是太好了。

    吴兴平正等在休息室里,老板还特地备了茶点。周洛阳躬身吃冰淇淋,喝果汁,杜景看着吴兴平,周围的人便自动离开。

    吴兴平眼窝凹陷,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已有好几天没能睡着。

    “你来做什么?”吴兴平声音有点发抖,“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找我没有用。”

    周洛阳打量他一眼,那夜在楼顶漆黑一片,看不清吴兴平的长相,无法判断是不是眼前这个人,但杜景既然没有疑问,想必有他的办法,一定不会认错。

    “我来救你的命。”杜景两手十指抵在一处,也不看吴兴平,认真想了一会儿,说,“余健强让你现在就走,如果你愿意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他会再给你四十万。”

    “让他滚!”吴兴平倏然在这个时候爆发出了怒气,吼道,“他杀了我的大哥!”

    周洛阳被吓了一跳,不由得认真打量吴兴平。他长得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就像快手上通常社会人的打扮,念完高中就出来混日子讨生活。没想到“大哥”的死,对吴兴平的冲击如此大。

    杜景:“你们杀余健强没得手被反杀,还想怎么样?大家各凭本事。”

    “大哥没打算杀他,事先说好了,只是吓一吓他!要把他拉上来的!”吴兴平不住喘气,但这时候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死了。

    杜景就这么看着他,犹如看穿了他的心思。吴兴平的智商算不上太高,毕竟聪明人另有发展,不可能会选择这个行当。哪怕对周洛阳而言,吴兴平的挣扎也是一览无余。

    吴兴平终于屈服了:“让我走,走去哪儿?牧哥不放我走。万一被查,我会给他惹麻烦。”

    周洛阳想起那名桑拿房里的纹身壮汉,“牧哥”就是他吗?

    杜景说:“他会。因为不放你走,他只会招惹更大的麻烦。”

    吴兴平最后道:“他让我走我就走。”

    “你现在去问他。”杜景说。

    吴兴平疑神疑鬼,又说:“条子正在到处搜捕我,他们怀疑我杀了大哥,你要护送我离开,否则我就算被条子抓住,也会把你们拖下水。”

    杜景说:“你不怕我半路上把你杀了灭口?”

    周洛阳说:“你别吓他。”

    杜景说:“搞不好我想图个省事,真会这么做的。”

    吴兴平被这么一提醒,眼里带着恐惧。这时间外头敲了敲门,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进来,显然那敲门的礼节是对杜景而言的。

    吴兴平正要起身,年轻人却客气地说道:“老板说,你可以走了。”又朝杜景与周洛阳点了点头,说道:“招待不周,不好意思。”

    杜景摊手,示意解决了。

    “你可以用自己知道的秘密来要挟他,”周洛阳朝吴兴平说,“包括为什么最后一刻突然想动手杀余健强,那些内容都是从哪儿来的,你应该知道许多内情,对吧?你让他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之后,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样就好了。”

    吴兴平:“……”

    杜景道:“我本来不想下手,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只能杀他了。”

    周洛阳说:“这冰淇淋味道不错。”

    吴兴平一时没明白周洛阳到底是与杜景在打配合,还是真的互相调侃,此时他的脑子已是一团浆糊,实在无法理清诸多事项。

    “给你回家收拾东西、朝朋友告别的机会。”杜景最后说,“别在今晚被抓了,明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

    吴兴平没有回答,只安静坐着。杜景与周洛阳下楼,回更衣室换衣服。

    杜景:“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你不会杀他,”周洛阳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

    “如果我从前杀过呢?”杜景冷漠地下楼梯,答道。

    周洛阳说:“只要你别详细描述,我就可以当作不知道那些过去,你还是你。”

    杜景说:“一个人需要拥有什么,才能成为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过去,当下与未来。”

    两人到得二楼时,刚打开储物柜,周洛阳忽然察觉不对,一手拦住杜景,稍稍退后些许。

    二楼有三个男人,正在朝服务生询问,杜景看了一眼,便与周洛阳退后,回到储物柜遮挡后。

    “是便衣吗?”

    “……”

    “nba选手居然会忽略这种细节,太不应该了,要不是我拉住你,你说不定要撞在便衣身上。”

    “被你扰乱了心神。”

    杜景与周洛阳拿了衣服顾不上换,回到四楼,杜景明显地加快了脚步,周洛阳有点跟不上了。

    “吴兴平在哪里?”周洛阳拉住一个人,问道。

    “你比我适合进nba。”杜景快步道,“快点!他们要上来了!”

    三名便衣已经上了二楼,开始找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冲着吴兴平来的,周洛阳跑到二楼走廊的窗子往外看了一眼,没有警车。

    周洛阳冲回四楼,正好与那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擦肩而过,年轻人匆匆下楼,说:“他在五楼,从消防通道走,他认识路。”

    年轻人去应付便衣了,杜景一脚踹开五楼足浴室的门,看见吴兴平正在与一个洗脚小妹说话。

    “走,条子来了。”周洛阳说。

    吴兴平眼眶尚且发红,闻言顿时乱了方寸,周洛阳与杜景一人一边,几乎是架着他出去。

    “快带路!”周洛阳不悦道,“走消防通道,身份证带了吗?”

    吴兴平忙点头,看得出已经慌了,周洛阳问:“你跟你们大哥几年了?没被抓过?”

    “别和他聊天。”杜景侧倚在扶手上,滑了下去,推开一楼的门,头顶上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便衣追下来了。

    杜景抬头看了眼,周洛阳马上道:“喂!不要袭警!”

    杜景:“比我老板管得还宽。”

    实在是太刺激了,周洛阳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经历这种警匪片般的情节,在躲避追捕,更刺激的是,自己与杜景还成了匪!在掩护污点证人逃脱!

    “这是在犯罪。”周洛阳说。

    “没被抓到就不算。”杜景答道,“快点!”

    “穿着拖鞋!”周洛阳恼火道,“跑不快!”

    周洛阳一身浴服,穿着拖鞋,还不能把拖鞋扔了,不能留给便衣任何蛛丝马迹哪怕一只鞋。

    “站住!”外头街对面居然也守着便衣,一看三人推门而出,瞬间追了上来,喝道,“什么人?!”

    “扫黄上面去扫!”周洛阳道。

    杜景:“……”

    “给我站住!”便衣马上用通讯器通知楼上的同伴,同时追向三人,在他们身后喊道,“发现目标了!楼下紧急出口!”

    这下麻烦了,周洛阳正在想往哪儿跑,杜景却一揪他的浴服,扯得周洛阳露出半边白皙肩膀。

    “有人非礼我!警察叔叔!”

    “这边!”杜景有时对周洛阳的脑回路实在没脾气。

    庄力正在驾驶位上无聊地打手机游戏,忽然抬头,只见杜景与周洛阳朝车快步冲来,身后还跟着个人。

    周洛阳最先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杜景紧接着一头进来,吴兴平看看,只得坐在副驾位上。

    庄力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训练有素,马上打方向盘,掉头。便衣追到停车场处,停下脚步,掏出相机,闪光灯一闪,给车拍照。

    周洛阳蓦然想起,车牌号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你们车牌号用谁的名字申请的?”

    “车牌用黑布挡了,”庄力说,“别担心,来这洗浴城里,都会挡下车牌。”

    吴兴平心有余悸,坐在副驾位上,庄力提醒道:“系安全带。”

    后座周洛阳靠在位置上直喘气,说道:“太刺激了。”

    “这算什么刺激。”杜景冷漠答道,扯开浴服扣子,拉着领子脱下衣服,露出瘦削完美的上身肌肉。

    “去哪儿?”庄力把车开上高架,又开下来,绕过几条路,在路边停车,迅速下去,摘下遮挡的黑布。周洛阳也在后座换衣服,空间十分狭隘,不小心就会碰到彼此赤|裸的肌肤。

    杜景先是穿好西裤,系上皮带后再穿衬衣,周洛阳换回休闲服,倒是速度很快,说道:“去我家吧?我家没人?”

    “呃……”庄力从倒后镜里看了一眼杜景。

    杜景:“去高铁站,买今晚的票,两张,随便去哪儿。”

    吴兴平听到这话时,整个人松懈下来。

    “三张。”周洛阳更正道。

    杜景没有坚持,系好领扣,穿上西服外套,又恢复了那禁欲的生人勿近模样。

    “公司不让报家属票,”杜景冷淡道,“必须自费。”

    周洛阳说:“没关系,你有的是钱。”

    高铁站里,庄力随便买了张票送他们进站。

    周洛阳轻松地说:“人生真是充满了变故。”

    “给你们买点零食?”庄力说,“车上这个点,可能没吃的。”

    “不吃零食,”杜景说,“他也不吃。”

    “我吃,你们公司还招人吗?”周洛阳说,“我也可以当助理的。”

    庄力正在努力地表现,说道:“万一车上饿了呢?还是去买点吧。”

    杜景从后备箱提出装满钱的行李袋,朝快步去买零食回来的庄力说道:“拿回家放着,不要动。”

    三张动卧票,一个动卧包间住两人,上下铺,一张小桌,一张沙发。

    高铁开车,周洛阳依旧看着窗外站台――没有便衣追过来,列车缓慢加速,站台与昏黄灯光一同消失在视线远方时,周洛阳终于完全轻松下来。

    杜景起身,过去敲门,把吴兴平抓了过来,一脚踩在沙发边上,躬身系他的皮鞋鞋带,头也不抬说道:“你房间里,铺位下的四十万是给你的,现在可以说了。”

    “这是到杭州的车吗?”吴兴平说,“中间我选一站下车,到时给你打电话说。”

    杜景抬眼一瞥吴兴平,吴兴平坐在沙发上,不由自主地稍靠后少许。

    周洛阳打开庄力买来的零食,说道:“真想把你灭口,怎么会带这么重的钱出门,不嫌麻烦么?”

    “你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吴兴平不为所动,说道,“商量好的。”

    周洛阳把一瓶饮料递给杜景,杜景随手拧开瓶盖,递回给周洛阳。

    “给你喝的,”周洛阳说,“洗完澡不口渴么?”

    “等会儿。”杜景松了下手指关节,吴兴平意识到要挨揍了,马上道:“我说!”

    杜景停下动作,掏出录音笔放在桌上,接过饮料一口喝完,擦了下嘴角,注视吴兴平,一扬眉,示意:说,别逼我动手。

    吴兴平深呼吸,看了看窗外,再看杜景。

    “我大哥他……你们知道他的名字不?”

    “对死人的名字没兴趣。”杜景说,“谁让你们去勒索余健强的?”

    “我不知道,”吴兴平说,“一个在国外的人,是个线人,养atm的,告诉我们,有人能、能宰……钱到手以后……三七开。”

    “说清楚点。”杜景又道。

    周洛阳很少接触犯罪之事,听到吴兴平解释他们这个产业时,顿时惊了。吴兴平是被他的大哥带入行的,这名大哥又是开洗浴城的牧野手下的一个小头领,手下管着六个人。这家洗浴城专做黑产,说是黑产,近年来也因政策原因,收敛了许多。经营范围主要在催收各种网络贷、套路贷上。

    周洛阳对高利贷有一点好奇,毕竟前段时间实在没钱了,他也曾经想过去借砍头息贷款,后来仔细考虑过,才没有给自己找麻烦。

    但吴兴平没有对催收行业解释太多,而是详细解释了除了催收之外的另外一个来钱快的行当:勒索。

    每年国内,都有大量海逃的经济犯,受限于引渡条约,不少人藏身于美国或墨西哥等地,未能被引渡回来。往往在外逃后,中方就势必只能求助于国际刑警,日久天长,案件只能暂时搁置。

    这些经济犯,大多掌握着合作伙伴的重要涉案线索,有官商勾结,也有财产侵吞,甚至某些纠纷引发的命案。外逃者习惯了在国内的生活与开销,不少人在出境后更有赌瘾,花钱如流水,很快把带出国的钱花得精光。

    为了来钱,他们便将曾经的同谋,身上未被查明的污点提供给当地的线人,以供勒索国内从前的犯案同谋。

    线人得到证据后,发回到国内给像吴兴平大哥这种人承包,由他们自行掌握敲诈的节奏,控制在当事人不至于去报警、心甘情愿掏钱出来摆平的界限上。

    拿到钱后,承包人也即吴兴平团伙拿三成,余下七成,经地下钱庄汇往国外。线人拿四成,再给举报人留三成。

    余健强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案例,被瞄上成为了atm机。而举报人,就是当初掐死了王克,且离开境内,远走高飞的那对情侣。他们在国外穷困潦倒,于是辗转找到美国的一个华人黑帮,提供了王克生前的许多记录,包括一些公司来往的合同,用以勒索余健强。

    余健强为了保住自己现如今的一切,只能乖乖就范,三个月时间里,被“提”走了两百万。

    吴兴平说:“像……有点像东南亚杀猪盘。”

    “模式还挺成熟。”周洛阳尚是第一次接触到,但是他有一点不清楚。钱已经拿到了,为什么还要杀人?

    杜景早已知道这条产业链,他唯一关心的,也是吴兴平对此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