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溽热难熬的暑季终于过去,迎来了天高云淡的秋季。
昨日,一场秋雨之后,天气渐渐凉爽,积香庵后的早桂,繁密的绿叶中,洒满点点金黄的米珠大的桂花。
林燕染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宽松衣裙,款款走在石子道上,嗅着甜甜的桂花香味,面上也露出了笑。
抽高了一截个子的安谨,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而紧张的看着他娘,自从林燕染的腹部显了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小男孩也越来越担心他娘了,这么大的肚子,他娘太辛苦了。
“安谨,娘做桂花糕给你吃怎么样?”林燕染揉了揉儿子软软的头发,见这个小男子汉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温柔一笑。
青禾几人取出小巧的藤篮,采摘桂花,林燕染轻声安慰儿子:“安谨,你也去摘花吧,娘向你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安谨歪了歪脑袋,眨巴了下大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和娘在一起。”
“娘的儿子真棒,会保护娘和妹妹了。”林燕染心中微涩,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还是影响到了安谨,这让她对罪魁祸首更恼了一分。
此时,积香庵山门前,一队甲胄分明的信使,和守门的侍卫大声争执些什么,又亮出了手中的信物,终于得以进入庵堂。
“有人来了,紫裳,护着夫人和少爷。”紫衣最先警觉。
林燕染听得动静,拉着儿子的手,站在紫裳、青禾几人后面,她现在有孕在身,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恭喜夫人,恭喜少爷,将军大人获封武安侯,封地八百户。”来人跪在地上,大声报着喜讯。
说完之后,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惊喜声,更没有打赏的声音,他疑惑起来,难道是他声音太低夫人没有听见,不由抬起了头,想着再喊一遍。
林燕染顿了片刻,伸手止了那人,刚才的声音还震得她耳膜疼了,再来一次,桂花都要震落了,她还要吃桂花糕呢。
“紫衣,带他们下去,将他们交给杨大人。”
“夫人,将军不是侯爷还命属下带了东西,就在山下”来人急了,连声分辨,话没说完,就被紫衣领了下去,他不敢和夫人身边的侍女动手,七尺大汉,十分委屈的任小女子赶着走,不断回头,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林燕染,看着煞是可怜。
林燕染很是无语,自从她拒了一批又一批信使,穆宣昭派来的人,是越来越奇葩,由一身杀气的百战之将,直接到了现在这种对比鲜明的滑稽之士,明明膀大腰圆,却长着一双无辜的大圆眼。
“武力威慑不行,你以为卖萌就可以啊,呸。”林燕染暗暗啐道。
新任侯爷穆宣昭最近很烦躁,并且将这种不爽明明白白的带在了脸上,这可苦了不得不来回事的一干亲兵,一点点纰漏,都被毫不留情的挑出来,然后对着侯爷一张阴沉如水的俊容,欲哭无泪。
“王统领,你可要想想法子啊,大家伙现在一听到侯爷宣见,腿肚子都转筋。”一个亲兵苦着脸,拉着王士春的袖子,抹着眼睛,他真是冤啊。想想他六剩子,活了小二十年了,挨过饿,受过打,拼过命,杀过人,刀枪剑雨里闯到了现在,不说天不怕地不怕,好歹站出去也是一条好汉。可是,这条好汉,他不识字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他宁肯再上沙漠,砍鞑子去。为什么侯爷大人要他们识字啊?他们是当兵的,不是那些穷酸?
王士春揪着这小子的领子,扔了出去,嫌弃的看着他干干的眼眶,装哭都装不像,还来装可怜!
“你小子有能耐了啊,有这功夫,回去多描几遍,侯爷可是说了,连着三天,写不出来十个字的,可要扔到西山里操练的。”王士春凉凉的说道。
六剩子头皮一麻,白眼一翻,若是他略懂一点墨水,定会扬天长叹一声:天要亡我!可他天生和墨水反冲,此时,只默默在肚子里骂娘。
王士春见这小子蔫了,满意的哼了声,踱开了步。
“王大人,小的们的小命全仰仗您了。”王士春看着自个烟岚色袖子上的大粗手,眉头皱的死紧,抽了抽手腕,发现被抓得太紧,竟然抽不动。而这身袍子乃是娇贵的绸缎所制,更是自家娘子亲手缝制,要是弄坏了这身新衣,他一定揍死这臭小子。
“放手!”
“统领大人啊,现在不仅小的们吃不消,您老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是不是侯爷大人分外看不顺眼您?总是将奔波劳碌的事情交给您?您老已经六天没进过家门了吧。”
王士春眼神犀利的盯着他:“小子,你胆子很大啊。”
六剩子自然听出了其中浓浓的警告,不过,为了不写字,他拼了:“统领,难道你就没看出里面的门道?那个去广平送东西的,连人带东西都给扔了出去,看来夫人这次真的气大发了。”
王士春眯了眯眼睛,这小子有点意思,点了下脑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说,要是夫人气消了,侯爷的脾气还会这么大吗?”六剩子凑近,挤眉弄眼的说。
王士惷心说你这不废话吗,这明摆着事儿,谁不知道?可让夫人消气,谁能做到?
“小的听说统领大人的娘子和夫人相熟。”
王士春眼睛一亮,福至心灵。
望着六剩子滚远的身影,王士春脚步匆匆的回到自家府邸。
穆宣昭还不知道自己被属下抱怨了,他正在客厅里陪着顾先生,慢悠悠的喝茶。
“明人不做暗事,顾先生今日所谓何来,穆某清楚,先生更清楚。”
顾先生朗朗一笑,说:“侯爷是个爽快人。是圣上让老夫过来的。”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
穆宣昭自是认得这是自己上的折子,建元帝已死,新帝初初即位,而刘太后一族,或许是之前受到的压制太狠,骤然大权在握,便有些放纵起来。他不愿与皇帝的亲娘和娘舅起冲突,便上了折子,归还兵权,得几日清闲日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要尽快赶到广平,林燕染的态度,让他实在不安。
“圣上的脾性,侯爷再清楚不过了,而且侯爷还是帝师,这折子侯爷请收回吧。”
穆宣昭并不接,面上带笑:“顾先生是个聪明人,懂得也比我这个武将多,自然更清楚疏不间亲的意思。无论圣上如何选择,作为臣子的,断不能做离间天家骨肉的事的。”
顾先生叹了口气,面色一整,肃然道:“圣上比老夫更了解侯爷。临出宫时,圣上特意叮嘱老夫,道若是侯爷执意如此,让老夫不得难为侯爷,一切都听侯爷的。”
穆宣昭不接话。
顾先生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幅画,说是皇帝李昀亲笔所画,特意送给穆宣昭的。
穆宣昭展开画轴,见画得是周公辅成王,便敛了面上的笑容,眼中带着感慨。昔年周武王早逝,留下年幼的儿子成王,命弟弟周公辅佐。成王年龄幼小时,周公大权独揽,一时流言纷纷,甚至连成王都惶惶不安。直到另两位王叔管叔、蔡叔勾结殷商遗民反叛,周公挺身而出,用了三年,力挽狂澜,并开疆拓土,更在成王年长之后,归还政权。
从此,周公辅成王,便成了所有强势的臣子和根基不稳的君王的理想。
李昀送来这幅画,是在向他表示,不管流言如何,他都全心信任武安侯穆宣昭。
“当皇帝,怎么能一味心软呢,唉。”多年的师徒情分,穆宣昭对李昀的心软良善,又爱又恨,一个善良的皇帝总比一个暴虐的皇帝要好太多了,可当皇帝最不需要的又是善良。
“罢了,有些事情只有靠他自己选择了。”
穆宣昭收起了画,不考虑定京这里的暗潮汹涌,他还是想想怎么让林燕染消消气吧。
“侯爷,天色晚了,该用晚膳了。”
穆宣昭蹙着眉头,将案上的纸张团了,随手扔在了地上。
进来的小厮低眉顺眼,对着满地的纸团视若无睹。
“广平那边今天都吃了什么?”
“芙蓉虾,百合芹菜,云腿汤”小厮嘴皮子溜,一连串的报着:“桂花糕。”
“桂花糕,桂花开了吗?”这些日子黑天昏地的,穆宣昭哪里注意到已经到了秋天,连桂花都开了呢。
“早桂开了,这桂花糕还是夫人亲手做的呢。”小厮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险些咬破了嘴皮子,连忙捂着嘴,深深的垂下头。
“那就让厨房也做盘桂花糕。”
且不提他一句话,让厨房里一片兵荒马乱。穆宣昭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桂花糕,吃起来却没滋没味的,甜的发腻,香的熏人,阿染做得一定不是这味,他为什么不能吃到阿染做得,却要吃这些赝品呢。
实在咽不下去,穆宣昭扔掉残糕,迭声命令:“来人,备马,回广平。”
不等皇帝的圣旨了,他要回去夫妻团圆!